「原兄——」
茫茫然不知將來如何、茫茫然奔波人世之間,也許,人生有一個目標,他會活得輕松自在一些,不像現在這樣苦痛。
——這樣,也好。
第五章
「玉離子,這次你還有什麼話說?!」
伴隨著暴喝聲,一份奏折從龍案擲出,落在地上。面對盛怒的皇帝,文武百官噤聲而立,目光紛紛投向此刻一動不動站在大殿正中的白須道人。
「朕封你為國師,要你改天命,定國運。如今元兵大軍沿漢水、長江而下,水路並進,我軍戰敗連連。襄樊堅守五年最終失陷,十年的時間,你給朕的就是這個答案?」
「皇上——」
「你住口,朕還沒有說完!」打斷玉離子,九五之尊的皇帝坐立難安,焦躁地起身,「外患未平,內亂不斷。許承風這等大逆不道的反賊公然作亂,神出鬼沒,擾亂軍心。玉離子,你的道法呢?你的本事去什麼地方了?!」
「皇上請息怒。」玉離子拾起地上的奏折,手中拂塵一擺,捋了捋雪白的胡須,微微向面前神色難看的皇帝施禮,終于找到發話的機會。
「你要朕如何息怒?莫不是要讓朕將這半壁江山也拱手相讓?玉離子,朕要你立刻想出辦法應對,否則就不要怪朕翻臉無情了。」
「相由心生,亂由內起,當務之急,是要先平定內患,將許承風的勢力徹底鏟除,穩定軍心要緊。」
「既然知曉,你還不去對付?!」
「貧道——」頓了頓,玉離子低頭,「無能為力。」此言一處,嘩然一片。
「玉離子,你說什麼?」
「許承風得貴人相助,貧道不是他的對手。」昨日佔星,蒼龍心宿,三星在天,龍騰飛天之勢,難以阻擋。亂世英雄,逐鹿爭雄,硝煙才起。
「玉離子!」手掌拍向龍案,巨大的響聲驚動了一旁伺候的太監總管,連忙上前,拉過皇帝的手,細細察看是否傷到皮肉。可惜還沒有看出端倪,就已經被重重揮開,撞在梁柱上,當場頭破血流。
相對于皇帝的震怒和一旁文武大臣的議論紛紛,玉離子立在原地,不言不語。
「不能替大宋開定國運,朕還留你何用?來人啊——」
「皇上!」
人未到聲先到,大殿之外,奔進一人,沖到玉離子的身邊。
「皇上,微臣運天,奉命平定叛亂。謹遵家師訓誡,尋找克敵之人,現不辱使命,已經將人帶到。」
「運天,你……」玉離子抬起頭,看向發話的運天。
「師父——」運天的臉上露出笑容,伸出雙手攙扶住玉離子,以只有兩人才可以听見的音量低聲開口,「流光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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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城,天子腳下,城門守兵嚴陣以待,對進出之人搜查。城內,戰禍尚未波及至此,市集仍如往常一般,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原兄弟——」不太習慣在擁擠的人群中步行,魏千聳聳肩,轉過頭,剛想要發話,卻發現方才還在身邊的人已經不見了。他四處張望一番,在前方的攤位前發現了熟悉的身影,忙不迭地擠過去,才看清楚是一個賣姑娘家裝飾的小攤。
撓撓頭,搞不清楚情況,他看了看一直將目光停留在攤位上的原重生,有點不明所以。
原重生目不轉楮地看了許久,終于伸手,探向掛在一旁的絹帶。
「我說這位爺——」終于見對方有了行動,小販眉開眼笑地急忙取下絹帶遞上前,「今年姑娘家最愛的就是這款,爺要是送給心儀的姑娘,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梅紅色的絹帶被小販拉直擺放在手心,原重生本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良久之後才慢慢收回,「我沒有心儀的姑娘。」
那種顏色,有些刺眼,令他想起了許多不愉快的往事。不理會滿臉尷尬的小販,他別過臉,不經意間看見人群中忽閃過一個影子。
月牙色的長袍,黑色的長發,腰間一逝而過的金色光芒,令他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
「原兄弟——」見他一個人忽然在原地怔愣起來,魏千好奇地拍拍他的肩膀,不料卻被他一把揮開。見他眼色忽變,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勁,他連忙拉住原重生的手臂,制止他蠢蠢欲動的身軀,壓低了聲音開口,「我們今日有要事在身,況且敵眾我寡,原兄弟,不可輕舉妄動。」
「給我一炷香的時間,我去去就來。」狂跳的心,怎麼也平靜不下來,此刻滿腦子想的,都是方才見到的身影。三年多來,想要知道的,只是一個人的消息,若是錯過,他心有不甘。
「可是……」魏千還想要說些什麼,沒有想到原重生已經甩開他的手臂,奮力撥開眼前的人,一股子勁向前沖去。不多時,就已經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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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而上,顧不得被擠撞之人不滿的眼神和抱怨,原重生的目光緊緊追隨人群中浮掠的白色身影,不曾有一刻離開。
此刻,他情願將一切拋諸腦後,暫時忘卻世間所有,換取片刻的奢望。明知道自己很傻很痴,許多次,下定決心要將過往的一切狠狠拋棄,不再回頭,但心中仍有點點牽掛、絲絲羈絆,天羅地網一般將他糾纏,越縮越緊。
欺騙不了自己,七年相依的情分,要恩斷意決,談何容易?
師父!心中默默呢喃,原重生加快了腳步。穿過集市,繞過里弄,看著那抹白影進了三聖道觀。他在道觀外等待良久,也不見出來。
渴見的心情終究忍耐不住,見四下無人,他壓低斗笠,一個魚躍,翻過護牆,進入道觀之中。
郁郁古樹參天,除了特有的香火氣息,看不見人影,也听不到聲音、明明是逢場的日子,集市之內熱鬧異常,為何此處,一反常態的靜謐?既不見觀主道童,也沒有前來進香的善男信女?
心中有疑惑,卻不願意就此放棄,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貼著牆根,慢慢地向大殿移近。
敞開的殿門,雕金的裝飾,沒有道家的清俗,反而多了幾分皇家的富麗,典雅有余,貴氣逼人。華麗之中,足見道家正當今皇朝中舉足輕重的地位。
禁不住又想起傳說中那位洞悉天機無所不能的國師、想起三年前決絕的情形、想起一劍穿透眉心的錐心之痛、想起十年前家破人亡的淒楚慘烈……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他,因為世間有原重生這樣一個人。
既然要殺他,何必救他?既然救他收留他,給予溫情相惜,為什麼又要殘忍撥開真相的面紗,令他陷入痛苦的深淵?
相見難,見亦難;見與不見,兩相折磨,又有何益?深深吸了一口氣,硬下心腸,他咬牙回頭,準備沿原路返回。
「重生。」
不早不晚,一聲淡淡的呼喚,制止他離去的腳步。冷冷的語調,如他記憶中一般,未曾改變,卻足以摧毀他的心房,令他舉步維艱。
走,或是不走?留,或是不留?
「我知道你在外面,你進來,我有話與你講。」
原重生艱難地轉過身,每落下一步,都如千斤巨石壓腳,沉重異常。明明只有幾步的距離,他卻用了很久的時間,才最終站在殿門前。
看見了記憶中的身影,月牙色的長袍,腰間兩個金色的鈴鐺。裝束未曾改變,惟一不再如昔的,是那頭青絲秀發沒有了絹帶的束縛,取而代之的,是用一枚銀色的發簪綰了發髻,不再施施然垂落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