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房門忽然被拉開,熟悉的桂花香氣飄浮在空氣中,緊繃的神經忽然放松,她回頭,見花弄影立在房門前,視線從她的頭頂越過,在空中與展玄鷹交會。
沒有言語的交鋒,他們只是在互相探詢著對方。良久,展玄鷹才冷冷地一笑,放開了水君皓。
「君皓——」水君柔張開雙臂,緊緊摟住一得到自由就朝他們奔來的水君皓,退到花弄影的身後。
「我只是要一個答案,不用這麼大的架式吧?」看花弄影身邊對他怒目而視的四大花使,展玄鷹聳肩,不以為然。
「若你要答案,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盯著展玄鷹,花弄影拉過身後的水君皓,「他,不是我的兒子。」
「不是?」展玄鷹倒是有些意外,瞥向警惕注意他的水君柔,「可是我听見這孩子叫她娘。」這是什麼關系?明明在酒樓上,他見花弄影對這名女子保護得很,如果不重視,他豈會有那樣的舉動?
听了半天,總算是明白了他話中的含義,水君柔一時嬌顏泛紅,忍不住開口辯解︰「你,你不要胡說,閣主他,是好心收留我們母子倆……」
「他收留你們?」像是听到什麼好笑的事情,展玄鷹忽然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皺起眉頭,水君柔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麼地方措辭不當,居然引得他猖狂如此。
笑夠了,展玄鷹才止住聲音,卻不是對她發話︰「花閣主,我以為,除了那個人,你是不會對其他的女子存半點好心的,不料想——」
「不料想什麼?」沉默了許久的花弄影忽然開口,「是不曾料想我,還是不曾料想你?」
展玄鷹的笑意凍結在嘴角。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斷提起陳年往事,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刺激我?」花弄影的視線落在他已經緊捏成拳的手上,眼神幾乎是悲憫的,「真正忘不了的人,真正痛苦的,恐怕是你吧?」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咬牙切齒的,展玄鷹從牙縫中擠出這幾個字。
「不要再裝了。」花弄影搖頭,「十年前,在你我之間,冠絕選了你,我輸得一敗涂地,但是你贏了嗎?冠絕終究是離開了你,不是嗎?你我二人之間,誰輸得更厲害?」
他的語氣極為淡然,听不出喜怒哀樂。這是第一次,她從他的口中,听到另一個陌生的名字。如果沒有猜錯,他口中的「冠絕」,應該就是展玄鷹所說的拒絕下嫁他的女子吧?只是沒有想到,原來其中還有這麼復雜的原因。
他與展玄鷹,居然是情敵?
第四章
原來,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過了十年了啊……
十年前,他是十八歲的少年,春風得意,意氣風發;十年後,他已近而立,統領萬花閣,身份尊貴,受人敬仰。十年的時間,他經歷了太多的磨礪,銳氣隨時日遞減,老練漸多,看透了人情冷暖,懂得了笑里藏刀,學會了掩藏收斂……
「沙上並禽池上瞑,雲破月來花弄影……」
低低的聲音在朦朧的夜色中回蕩,似在吟誦,更像是在嘆息。
雲破月,花弄影,蝶戀花,浪淘沙……
攤開掌心,一片晃悠悠的樹葉穩穩地落下,仰頭看天上依稀的月亮,花弄影黑色的眼瞳中平靜無波。
日升月落,四季變換,人間萬物,可曾真的有情?
空氣中有不同尋常的細微響動,他的耳朵動了動,隨即舉起右手,適時擋在自己的有臉邊。
一條黑色的軟鞭被他食指和中指夾住,末梢離他的臉頰不到半寸。
他松手,軟鞭迅速被收回。向上望去,院牆上,站著一個黑衣人。見他抬頭,黑衣人翻了個身,上了房檐,隱身不見。
他微笑,隨即躍上院牆,足尖點了幾下,飛上房檐,站定,與黑衣人相對而立。
「許久不見,何時變得多愁善感?」面前的人頭戴黑色斗笠,垂下的黑紗遮住了面龐,一身黑衣黑靴,顯得異常突兀。更難听的,是他說話的聲音,喑嗚嘶啞,粗嘎至極。
「你又何必明知故問?」衣袂飄動,花弄影搖頭。
「我是好奇,你為什麼會接下黑鷹帖,還會親自前來?」
「怎麼?你無間盟的閻王來得,我就來不得嗎?」花弄影反問他,對他足以讓人寒毛倒豎的聲音充耳不聞。
「這不一樣。」取下頭上的斗笠,露出傷痕累累的面頰,段步飛的眸子緊緊地鎖住他,「你有一萬個理由推拒。」
原來,每個人都是這樣認為的……
「那麼你呢?能讓你這個閻王放段來黑鷹堡的理由一定不簡單吧?」不被他面紗下猙獰的面容嚇住,花弄影問。
「我?」段步飛的嘴角泛起冷笑,「展翹那老頭,若是真的想利用錯兒,那麼他的如意算盤是打錯了。」
「他的目標是你?」早就料到這次的鴻門宴不簡單,不曾想原來展翹想要對付的居然是無間盟。
「不止是我。」段步飛朝他走進了一步,眼神在月光下看起來有幾分高深莫測,「還有你。」
「我?」對他的話不以為意,花弄影輕笑,「何以見得?」想要對付他,恐怕也不容易吧?
「你知道展翹這次除了邀請武林人士參加他的七十大壽以外,還請了誰嗎?」看他雲淡風輕的笑容,段步飛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肩頭。
「誰?」
再看了他一眼,段步飛才緩緩開口︰「柳冠絕!」
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不期然地闖進他的耳中,如千年的冰水,凝結了他的笑容。
月色,沒入雲層之後,光線黯淡下去,周遭的世界頓時陷入黑暗,再也看不清花弄影此時的表情。
☆☆☆
穿過拱門,水君柔繞過正廳,小心地避開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下人。黑鷹堡堡主的生辰臨近,相應的,整個黑鷹堡也開始忙碌起來。
微微欠身,沖守門的護衛打了個招呼,她步出大門,向市集走去。
大家都很忙,只有她,很清閑。水令月根本就擺明了當她是個隱形人,視而不見,可有可無。
垂下眼簾,水君柔的視線下落到自己提在手中的籃子。要不是花弄影喜歡的茉莉花茶沒有了,水令月是打定了主意將她忽視到底。同是姓水,可是在水令月的身上,她是半點親近都感覺不到,他對她的戒備,遠比其他的人來的高,即使是花弄影遣她出來買茶,他看她的眼神,都是那種警告的。
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她搖頭,有些無可奈何。怨不得誰,她本就是不相信旁人的,所以也不能怪旁人防備她。
包何況,水令月是萬花閣令月門的門主,他維護他的主子,擔心主子的安全,她又有什麼理由置喙?將心比心,如若換作是她,對突然冒出來的一個來歷不明的陌生女子,也會帶上幾分揣測的懷疑。
花弄影,是她和君皓的恩人……
她停下腳步,步入街邊的一家茶鋪,但見老板迎上來,殷勤地詢問︰「姑娘需要些什麼?」
「我要茉莉花茶。」將手中的籃子放在櫃台上,水君柔逡巡了貨架上的茶罐,開口道。
「不知道姑娘要那一種?」眼前的女子秀美,說話輕柔,令人心生好感,店老板笑著問。
「哪種嗎?」水君柔微微愣了一下,才想起來自己居然忘記了問這個重要的問題。暗自責怪自己的粗心,平常只是習慣性地為他泡茶,卻沒有記得問他攜帶的茉莉茶葉究竟是那一種的。
「姑娘也不知道嗎?」看她懊惱的表情,店老板打著哈哈,「那也不要緊,我們這里有很多品種的茉莉花茶,看姑娘你是要湖北恩施的?福建的?還是巫山萬花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