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一片難堪靜默中,薄荷深深吸了口氣,鄭重地開口了——雖然選的時機不對,但這些話,她一直就想說了,「我——真的很謝謝您當初資助我那筆手術費……和這些年來的生活費。那些錢我會還的,我一個人慢慢賺錢還,和溫煦無關。而我——也要對您說一聲‘對不起’,當初給過您的承諾我沒有做到,我違約了。」
張以嵐僵直坐著,臉孔板得像具蠟像,沉默地、被動地听著。
「但是,您的兒子——我說什麼不能放棄。我知道自己的條件夠不上您選兒媳的標準,甚至——我連最基本的健康的身體都沒有,只會拖累身邊的人,給別人添麻煩。」薄荷自嘲地彎了彎唇角,將自己的手伸向溫煦,用力地握住了他,「但是,是溫煦讓我知道,其實……我也不是那麼差的啊!我也蠻可愛的,離開了六年,也有人一直牽掛著我。沒有了我,他也會……活得很沒有滋味,一輩子都快樂不起來。這樣想想,其實我也有很多優點啊,也是個蠻重要的女人哦!就算哪天我的眼楮真的看不見了,請您相信我,我也依舊有能力——可以繼續帶給溫煦幸福的。」
說得真有自信……張以嵐的頰邊肌肉抽動了一下,「你是在炫耀嗎?能把我兒子迷得神魂顛倒,你很得意是吧?」望著向薄荷真誠的臉龐,她覺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六年前她以為兒子會忘了這女孩,但沒有;不僅兒子沒有,連她自己——也沒有。這些年里,她偶爾會在失眠的時候想起這個只見過兩次的陌生女孩來,想起她漂亮清澈、卻即將失明的眼楮,想起她勇敢地闖到溫家和她談判,也想起她離開後,自己的兒子一度曾陷入怎樣的痛苦中,意志消沉。
每當那個時候,她那不再年輕的心里,都會掠過一絲淺淺的愧疚。是她……用金錢扼殺了愛情嗎?偶爾,她會這麼問自己。
但很快地,她又說服自己,她只是在替兒子做出最明智的選擇,她只是為了兩個年輕人的前途好。他們不配,在一起也不會幸福,不如早點斷了干淨。
可是,六年後的今天,他們卻手牽著手回到她面前,來向她證明︰他們依舊相愛。而且恐怕比當初愛得更堅定一些,更不可分離。
張以嵐黯下眸子,是她料錯了嗎?原來,自己的兒子——當真非要這個女孩不可?
「我不管你們怎麼折騰——」她伸出手,疲憊地按了按眉心——很累了,沒力氣再強硬了,「總之,我是不會同意讓你們結婚的。向小姐,我要你知道,你在我們家是不受歡迎的人,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更不會接納你。」
「這我知道。」薄荷苦笑,「您一直就不喜歡我。」
張以嵐眼神一閃,如果不是因為今天她們之間的尷尬對立身份,或者,她會喜歡這個年輕女孩兒,因為她真誠、甜美、勇敢而堅定。可是——
「你太自私了,根本沒考慮過我兒子的將來。你所謂的愛情,就是把他拖到一個災難里頭,然後要他和你一起承受你的痛苦。我……只恨他听不進我的勸,非要自己吃到苦頭才肯罷休。」張以嵐的眼楮紅了,她心思復雜地望著溫煦——她心愛的獨子。他長得像極了自己,有一張白皙俊美的臉和縴瘦的骨架。可是,在乖順的外表下,他的心卻倔強而叛逆。他愛上了一個女孩,媽媽對他而言就不再重要了,媽媽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為了他好,可是他什麼也听不進去——這真讓人傷心,傷得心都寒透了。
「媽,您別這麼說。」溫煦斟酌半晌,開了口,「我現在很快樂,一點兒也不覺得痛苦。反而是薄荷不在身邊的那段日子,一個人……我過得很孤獨。」他說出心里話。
「我沒有不讓你交新的女朋友啊!」張以嵐急急地打斷他的話,「畢竟你也快三十了,按照我的規劃,二十五歲一到——你就可以談戀愛了啊!」要不是為了那個跑到美國去醫眼楮的向薄荷,她家這麼優秀的兒子何至于拖了那麼久還是單身?
「但是,我只想要薄荷。」溫煦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我交了女朋友了,就是她。」
「她能給你什麼!」張以嵐終于按捺不住內心的火氣了,「她一個隨時都會瞎的女人能給你什麼?!」
「我……」雖然知道插話的時機不對,但薄荷仍是大著膽子插了一句,「我也不是一無是處啊,我也……可以給溫煦幸福的。」她吐吐舌。
「呵!」張以嵐氣得簡直想笑。她實在是沒想到,年過三十的向薄荷,想法竟然比六年前還單純,「你連欠我的錢都還不出來,拿什麼給我兒子幸福?幸福就是叫他每天累死累活地替你還債嗎?他那個不成氣候的咖啡館,又可以賺多少錢?」
嘩,又提錢……薄荷扁扁嘴,「撇開金錢的方面不談,我也有很不錯的地方啊!」她努力地漾開笑臉,扳起指頭開始列舉,「比如,我會燒一手好菜,可以每天做飯給他吃,把他養得白白胖胖;我性格也蠻開朗的,每天陪他說說笑笑,很開心啊;我還、我還很喜歡孩子,我願意為他生小孩兒,生幾個都沒問題……」
「薄荷……」溫煦側過臉,有些動容地凝視著她。真的,很少看見她如此這般低聲下氣、費心地討好一個人——而這全是為了他。
而張以嵐卻輕蔑地笑了一聲,「你說的這些,是個女人就能做到——而且她們都不是瞎子。」
「媽!」溫煦低叫,母親說話……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沒關系。」薄荷用力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別放在心上,然後轉頭沖張以嵐笑道,「伯母你這樣講不公平噢!我現在還沒瞎,就算是以後——也不一定會瞎呢!而且我查過了,視覺神經發炎並不是遺傳性的疾病,即使以後我的眼楮壞了,我和溫煦的寶寶——相信也會是健康的。」
「你——」張以嵐無語地瞪著這什麼都敢說的女孩。看來,這個向薄荷是鐵了心要和她家溫煦結婚生子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了解溫煦。」薄荷轉頭,目光溫柔地覷了一眼身邊的心愛男子,繼續對張以嵐說道,「我知道他一直都覺得很愧疚,很對不起您。他雖然選擇了自己想做的行業,如願以償開了咖啡館,但他心里一直很不安。辜負了您的期望,他比誰都難受。請您相信我,令您傷心——是他最不願意做的事。」
這死丫頭,講話還挺會煽動人心的嘛……張以嵐「霍」地別開臉,不想讓兒子看見自己眼中隱隱泛起的淚光,如果……如果兒子真能明白她的苦心,她不知道該有多寬慰呵……
可惜,他不明白吧?
「既然他不想讓我傷心,他就該盡快和你分手,去找份正經工作,或者回來繼承家業,少讓我操心。」因為尷尬,張以嵐把薄荷當傳聲筒,只對著她說話。
然而,這個傳聲筒卻有自己的主張——薄荷笑了,「這我可以替他回答您,他不會和我分手的,他很愛我,沒有我就不能活。」
「薄荷,你……」溫煦又是感動、又有些無奈地瞪了她一眼。母親明明已經在生氣了,怎麼薄荷她卻越來越開心?不怕把事情搞砸、被佣人趕出去嗎?
「而且,溫煦他真的很喜歡開咖啡館啊,您干嗎不讓他開呢?」薄荷繼續說,越說膽子越大,「他以後是我老公耶,連我都不在乎他賠本沒錢賺了,您這麼擔心做什麼呢?是怕我跟著他會吃苦嗎?唔,不能不說,我有點感動呢。」她耍賴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