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小靈的聲音遠遠傳來,「薄荷姐姐你總說自己會瞎,難道瞎子的眼罩——也可以說摘就摘嗎?如果真的可以的話,我也好想把眼罩摘掉啊!我也好想看東西啊!」
喲,聲音帶上哭腔了。薄荷扁扁嘴,心里有些愧疚︰小靈說得對,能看見東西的話,誰又願意做瞎子呢?是她太輕易放棄了。她連忙開口補救︰「小靈不要生氣哦!薄荷姐姐知道錯了,我馬上模過去找你。」她把手伸得更長了一些,也大著膽子加快了腳步。
不過,要在全然的黑暗中順利行走——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哎喲!」突然,有人「撲通」一聲倒地,發出哀號。
「小靈?」薄荷認出她的聲音,「你摔倒了嗎?」
「好疼啊……」不遠處的草叢里傳來女孩兒的哭聲。
這下薄荷急了,連忙手一伸扯下面上眼罩,疾步飛奔過去。然而,當眼罩落地的一剎那,她愣住了——
她看見跌倒在草堆里的小靈被一個男人用溫柔的手勢抱了起來,再穩穩地放在地上。男人蹲子,俯首朝小靈被磕出血的膝蓋上輕輕吹氣,一邊安撫地拍著她的背說︰「不哭呵,吹吹就不疼了……」
「溫煦……」薄荷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楮,驚愕地用雙手捂住唇。他……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這里是她和他相識的那座校園,他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這塊大草坪上。她還記得當時,她是怎樣魯莽地跌在了他身上,還不小心用手里的書本砸傷了他……薄荷愣愣地望住不遠處熟悉的那個男人的身影。她發現自己比想象中更脆弱更沒用,只是這麼看著他而已,眼楮就有些濕了。
這時,溫煦抬起頭來。他把跌傷了的小靈抱了起來,緩緩走向薄荷,他的臉上,帶著與她不相上下的驚愕神色,「你剛才說什麼?」
「什麼……說什麼?」薄荷怔愣著。
溫煦的聲音有些發顫︰「你的眼楮啊!你不是說全好了嗎?剛才那些話什麼意思?為什麼說自己會瞎?」他听見了她剛才玩笑的話語,而那些話語——令他無法克制地激動起來。
薄荷往後退了一步,眼神躲閃,「我、我隨口說說的,又不會少一塊肉。」
「薄荷,別誆我。」他清澈的黑眼楮黯了片刻,「你知道我可以去找我媽求證,甚至可以去你當初做手術的那家醫院查你的病歷。如果你不把實話告訴我,我真的會這麼干。」
「你別管我那麼多,我們已經分手了啊!」她腳步急急朝後退,嘴里喚著,「小靈,下來!」
小靈被溫煦高高地抱在懷里,一雙無焦的大眼茫然地四處環視著。什麼也看不見的她,卻本能地並不害怕此刻正抱著她的這個大哥哥。他的語聲和手勢都很溫柔,身上也有好好聞的青草氣味呢。
「薄荷姐姐,你認識這個大哥哥嗎?」她怯生生地問著,雙手攀住溫煦的脖頸。
「不認識!你快點下來。」薄荷飛快地回答,伸手去接小靈,對溫煦道,「把她還給我。」
溫煦手抱小女孩兒朝後退了一步,定定地望著她,「薄荷,把話說清楚。你知道的,如果你的眼楮真的有什麼毛病——我發過誓,會照顧你一輩子。」
「這不關你的事,你把小靈還給我!」她不自覺提高了聲音,壓抑住放聲尖叫的沖動。說實話,剛才看見溫煦的第一眼,她心里不是不感動的。可是——現在為什麼一切又繞回原點了呢?和六年前一樣,和他們重逢的那夜一樣,他固執地問她要一個答案,死咬不放,而她——一次比一次更心軟、更意志不堅,心里甚至偷偷掠過這樣的念頭︰想把自己的病情如實告訴他,想扮柔弱留他在身邊,要他寵她。
但是,那樣不行吧?她一次又一次從他身邊逃開,不就是為了讓他別牽扯進來嗎?自己的人生已經夠爛的了,干嗎還要扯上自己喜歡的男人,陪自己一塊兒爛下去?
她再自私,也有個限度。她一點兒都不希望多年以後,要溫煦一個人心力交瘁地照顧著因失明而行動不便的她——那情景半點兒也不美,半點兒也不值得向往。
「小靈過來!」薄荷幾步跨上前去,從溫煦手里奪過小女孩,緊緊摟在自己懷里,「她眼楮看不見哪,你嚇著她了!」
「疼……」小靈伏在她懷里哀叫。原來薄荷心急之下,用手臂擦過小靈膝蓋上的傷口,把她弄疼了。
溫煦見狀,低低地嘆了口氣,「薄荷,你才是……嚇著她了。」頓了頓,又問,「這個小女孩是誰?」
「是、是我女兒!我生的——我和別的男人生的!所以你別再來找我了,我已經有新歡了!」她急了,干脆閉了眼信口開河一氣。
「薄荷……」他溫柔地看著她因急躁而漲紅的臉色,忍不住有些好笑,「這孩子看上去最起碼有十歲了,你和誰生的?就算是我的孩子,也沒那麼大。」
「你、你在說什麼啊?」薄荷的臉羞紅了,不禁想起六年前分別時,他們一起共度的那一個夜晚……
這時她懷里的小靈插嘴︰「薄荷姐姐,我不是你的小孩。」
薄荷頓時很尷尬︰呵!在這當口這麼誠實干嗎?
「小靈乖。」溫煦笑了,很自然地喚著小女孩的名字,「天很熱,哥哥帶你去吃冰淇淋好不好?」
小靈不敢自作主張,她伸出手來,輕輕地拉著薄荷的衣領,「薄荷姐姐,我可以說‘好’嗎?」
這充滿哀求的稚女敕童聲,令薄荷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抿唇沉默了半晌,終于,非常不情願地沖溫煦點了下頭。
溫煦立刻綻開了笑容,雙臂向她伸了開去,「來,孩子給我抱。」
半個小時以後,兩大一小三人已經在哈根達斯店內坐定。溫煦替小靈選了好幾個冰淇淋球,並耐心地一一向這位小吃客介紹︰「草莓口味的呢,是粉紅色的,香草口味的呢,就是乳白色的哦……」
「什麼是粉紅色?」小靈茫然地問。
「嗯……」溫煦想了一下,抬頭瞥了坐在一旁沉默不語的薄荷一眼,「粉紅色就是薄荷姐姐嘴巴的顏色。」
神經病。薄荷渾身不自在地伸手掩住嘴唇,什麼爛比喻啊!
「那乳白色呢?」小靈又問。
「乳白色啊,就像是薄荷姐姐皮膚的顏色。」溫煦笑眯眯地回答。
被了哦!薄荷這回索性用雙手捂住臉。他一直用那種溫柔如水的目光看著她,讓她感覺好像有小螞蟻爬在皮膚上,酥酥的、麻麻的、癢癢的。
這感覺……如果她真能違心地說討厭就好了。但其實,她偏偏就有點喜歡,臉有點紅,耳朵也有點燙。
第8章(2)
這時,溫煦挑完了冰淇淋,抱著小靈回到座位上。
薄荷沒好氣地鼓了鼓腮幫子,小聲說︰「你又不是她爸,買那麼多給她干嗎?」其實換作平時,她也會寵小靈,可是今天溫煦這麼做就讓她覺得氣短——她討厭這種感覺,他表現得越體貼、無微不至,她就越覺得有壓力。
她知道,溫煦對小靈好,是因為她。她……很努力地想不要被感動,但很難。
「薄荷,你的眼楮……到底是怎麼回事?」溫煦沒有忘記剛才落下的話題。
「沒事,我還沒瞎。」她下意識地躲閃他關切的目光,粗略地答了句。
溫煦嘆了口氣。其實有的時候,薄荷比他還倔,嘴像蚌殼似的撬也撬不開,「薄荷你別這樣,你不肯說,我發誓我真的會去查。」他語氣雖然仍保持著溫柔意味,但眼神卻帶上一抹不容拒絕的堅定,「你告訴我,是不是因為眼楮不好,所以你才想和我分手?你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這樣搬出大學城,莞爾他們都很擔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