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我剛才是開玩笑的啦!」薄荷和院長耍賴,「您放心,我打算帶小靈去我以前念的大學,那里的校園很安靜,道路很寬,而且幾乎沒什麼車子出入,保證安全。」
「看來你把什麼都想好了。」院長目光復雜地看著薄荷,「你既然這麼喜歡小靈,為什麼不干脆收養她?」
「我又不打算結婚,帶個小孩在身邊,會惹人閑話的。」薄荷哈哈笑,「我可是個很自私的女人喲!一份薪水自己花都怕不夠了,沒那個閑錢再養小孩啦!」
院長搖了搖頭,沒有說話。雖然面前的向薄荷渾身名牌、打扮入時;雖然她不是愛給福利會捐錢的那種義工;但院長就是知道,薄荷不是自私的女孩。每次她望著小靈時那眼中不自覺流露出的疼惜之意,都顯示出她的善良和母性。
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兒,人又漂亮,廚藝又頂呱呱,為什麼……鐵了心不結婚呢?院長望著薄荷低頭悉心做魚的樣子,忍不住心疼地嘆了口氣。
這時薄荷抬起頭來問她︰「那——‘失明體驗’的事,您是答應了吧?」
院長無奈地笑了笑,終于還是點了頭,「真是架不住你磨人。星期天早上九點,你來接小靈吧。」
第8章(1)
所謂的「失明體驗」,就是讓一個視力健康的人戴上不透光的眼罩,像盲人那樣什麼都看不見地生活幾個小時甚至幾天,像盲人一樣模索著走路、吃飯、上廁所,進行一切日常活動。這樣的體驗可以幫助醫護人員、義工和社會志願者更好地理解視障人士生活的艱辛和不易,從而更悉心照顧眼疾患者。
向薄荷在美國治療眼楮的時候,曾經參加過類似的活動,但回來以後還是第一次。所以這一回,她把體驗地點選在了自己熟悉的母校。
星期五的早上,她帶著小靈來到校園前門正對著的一片大草坪上。這時正是學子們上早上第一節課的時候,草坪四周人不多,環境很安靜,也很安全。
薄荷伸腳跺了跺腳下草皮,嗯,蠻結實的。于是她從包里拿出眼罩,低頭對小靈說︰「小靈,我們要開始咯!待會兒,你牽著我的手,我們一起數一、二、三,然後朝前邁步。」
「嗯!」小靈重重點頭,摩拳擦掌起來。
「要記住哦,每邁一步都要非常小心。畢竟待會兒我們兩個可都看不見了,如果你跌倒的話我可沒辦法來扶你哦!」薄荷邊說邊帶上眼罩。布面貼上眼皮,她眼前頓時一片黑暗。她一手拉著小靈,一手朝前,茫然無焦地模索著,「要走了哦!一、二、三!」
隨著「三」字的話音落下,她小心翼翼地探出腳去,朝前頭的草坪小小地挪了一步。雖然腳底安全著了地,但心中卻掠過一陣慌亂的感覺。她苦笑著,雖然自己曾有過視力衰弱的經歷,可畢竟不比那些先天失明患者,如今一下子什麼都看不見了,感覺比當年要無助慌亂數十倍,每走一步都覺得心里好沒底,雖然踩著地面,但感覺卻像踩在虛軟的棉花堆上。
「小靈,你好嗎?」她開口確認。
「我很好!」身邊傳來嘹亮的女敕聲回答,「薄荷姐姐好嗎?」
「薄荷姐姐也很好。」她回答,心頭浮起淡淡的感動。也許因為失明,再加上父母不在身邊,小靈的確比其他同齡的孩子要早熟一些,更懂事,也更體貼人。
她不是沒想過要收養小靈,但只要一想到自己某天會失明,便打消與任何人建立任何親密關系的念頭。她覺得自己還是一個人生活比較好,自己照顧自己,不要感情、不要牽掛、不要家庭、不要子女。那樣,當黑暗哪一日最終蒞臨時,她肩上所要扛的——也僅是一個人的傷心和負累而已。
六年前在美國,她經歷了一場手術。術後整整數月,她雙眼蒙著無法看見任何東西。當時,溫煦的母親特地來了一趟醫院,看過主刀醫生的手術報告和術後診斷書,確認手術成功,但現代醫學並無法保證薄荷的眼疾不會復發。
當薄荷得知手術結果的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所謂手術,只是把她的死期延緩了一些而已。今後,她的眼楮將永遠比別人脆弱、比別人容易感染、比別人更容易……失明。
或早或晚,她終歸是要瞎的,而那一天,不知何時就會來——薄荷不知道用了多長時間,看了多少次心理醫生,參加了多久的心理輔導班,才最終令自己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把這一切想通以後,她和溫煦的母親簽下協議,只要對方答應每月定期匯款供給她的生活,她便——永遠不再去騷擾溫煦。
就是這麼諷刺呵……薄荷眼前一片黑,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在草坪上,心里回轉著過去那些令人心生酸楚的記憶︰就是這麼諷刺,她把自己的愛情賣了,換來一輩子的衣食無缺。這樣的交易會令大多數人嗤之以鼻吧?愛情怎麼能沾染上銅臭呢?但當時,她就是答應了。
然而,沒想到的是,她這個責任感淡薄的家伙——就連這樣一樁令人嗤之以鼻的交易也完不成。意志力脆弱的她在回國以後,在某天得知了溫煦的下落,暗涌的心潮便再不能平,克制不住自己的沖動——想要看看他,想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
于是,她聯絡自己的佷女向莞爾,搬入大學城與她同住,也就那麼靜悄悄地——在暗處觀察著、窺探著溫煦的生活起居,整整一年,但從未打算與他踫面。
這麼多年了,他一直一個人過。她走以後,他沒有愛過別人嗎?看他每天形單影只地出現在咖啡館里,雖然笑嘻嘻地與服務生談天說地,但總愛趴在吧台愣愣出神——她真的好心疼他。但心底最深處,又很自私地偷偷高興著。
他……還愛著她嗎?還忘不了她嗎?他開咖啡館,真的……是為了當年那個傻氣的承諾嗎?有多少次她想拐進「南方公園」的玻璃門,抓住溫煦這樣問他——雖然明知道自己不能。
反正……現在已經徹底分手了不是嗎?薄荷驀地揚起臉,大口呼吸著晨日校園里青草的氣息,努力地彎唇綻出一抹笑。現在這樣很好,溫煦已經對她死心了,以後會向前走。而她——即使是蒙著眼楮、視野一片黑暗的她,也可以勇敢地、不怕跌倒地向前走。
「小靈,還好嗎?」薄荷揚聲問著。
「沒問題啦!我早就習慣這樣走路了啊!」小靈的聲音顯得比她這個假瞎子輕松多了,嗔怪地抱怨道,「可是薄荷姐姐你走得太慢了!」
「薄荷姐姐害怕跌倒嘛。」薄荷皺皺鼻子。的確,一旦蒙上眼楮,小靈的動作就比她更靈活。
「薄荷姐姐你再這麼烏龜爬,我就要放手咯!」小靈捏捏她的手掌,「格格」直笑。
「不要啊!」她配合小靈,假裝恐慌地尖叫,「好黑啊啊……我會怕……」
下一秒鐘,她掌心中握著的小手倏地抽走了。小靈的聲音立刻變得遙遠了一些,好像跑到離她五步之外的地方,回身嘲笑她︰「薄荷姐姐好慢哦!我在這里,來呀,來抓我呀……」
「好哇,你這個死小孩……」薄荷雙手朝前游泳般地撲打著,緩步往聲源的地方挪動,嘴里輕聲嘀咕著,「當初沒收養你真是英明的決定啊,哼,等我以後真的瞎了,絕對是不能靠你了……」
她像熊瞎子似的四下模了半天,什麼都沒模著,氣餒之下,耍賴地提高聲音道︰「小靈,我要放棄咯!摘眼罩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