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想要這個。」他不顧她的掙扎躲閃,仍是拽住她領口的扣子——手上稍稍一用勁兒,細線繃斷,扣子給他扯了下來。
他低首,仔細端詳著手心里這顆圓潤可愛的玳瑁小紐扣,笑得眯了眼,「要這個就夠了。」
「你準備拿它做什麼?」薄荷受不了地斜睨他一眼。一顆扣子而已,有這麼高興嗎?
「我拿根線串起來,掛在脖子上。」他一本正經地說。
「我的天,不是吧?」她虛弱地倒進他懷里哀哀叫。怨念,她男朋友是智障啊……
結果第二天,他真的把扣子掛在脖子上。當他戴著這條「自制項鏈」來向她炫耀時,他臉上心滿意足的可愛笑容讓她既覺得好笑,又忍不住靶動得紅了眼眶。
愛情是無求的嗎?什麼都不要,也可以覺得富足幸福嗎?那一天,溫煦給了她答案。
第4章(1)
薄荷有時會想,溫煦給她戴上的那枚……是魔力戒指吧?因為當她左手的無名指被圈住以後,她和他之間的愛——也變得更堅定了。
那時二十五歲的她,不和任何親戚有來往,也沒什麼朋友,生活中除了學業,就是溫煦。而溫煦理所當然地霸住她每天大部分時間,他們是男女朋友,而感覺卻比親人更親。
溫煦的母親停了他的信用卡,沒了主要經濟來源的他,日子開始過得緊巴巴。可是,他既不生氣,也不妥協,只是在某一天輕描淡寫地對薄荷說了一句︰「以後我晚上不能來找你,要打工。」
後來薄荷才知道,他在便利超市做兼職,從每天的晚上九點一直干到第二天早晨九點。
她心疼他,這樣下去身子會垮的,因而不止一次地對他說︰「你搬來和我住吧。」兩個人一起過可以節省一些開銷。
「不行。你說過沒結婚之前不可以踫你。」他一本正經地搖了搖頭,「如果和你住在一起的話,我會忍不住犯錯誤的。」
她好氣又好笑。
不知道有幾個女人有過這樣的沖動,想把所愛的男人當成寶寶,用力地圈在懷里呵護?薄荷就是一個。
隨著交往的時間漸長,她越來越喜歡他,越來越不能沒有他。有了他蠻牛般的固執和信心做後盾,她也逐漸願意相信︰他和她的感情——是可以一條路走到底的。
至少,在那件事發生以前,她一直這麼相信著。
那是一個星期天的早晨,溫煦不用去超市打工。他一大清早跑來女友的公寓報到,以慰藉最近比較少時間見面的相思之苦。
薄荷在廚房里煮咖啡給他,他乖乖坐在客廳等著。二十分鐘以後,黑咖啡的苦澀香氣漫溢在整個房間里,他心愛的女朋友端著咖啡杯笑吟吟地向他走來。
他展開微笑,伸手去接。然而,她卻直直地將那杯咖啡扔在他身邊的空地上。杯子摔得粉碎,滾燙液體四濺,灑上了她的腳面。
「薄荷!你怎麼了?」他嚇了一大跳,連忙迎上去扶她,然而她卻目光呆滯地望著自己的雙手。腳被燙著了,仍無所覺。溫煦覺得奇怪,她雖然是個大近視,可是經過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他們之間的默契已經培養得相當好了。有時候,他們雖看不清對方在做什麼,卻用膝蓋也想得到。
可是今天早上的薄荷,卻像只盲了眼的小熊,在房子里東擦西撞。如果是在平時,她決不會握不到他的手的。他擔憂地皺起眉,「你最近又在熬夜看書了嗎?好像視力又下降了啊。」
「我……沒有。」薄荷呆立原地,緩緩搖頭,表情仍是怔怔的,「大概昨晚沒睡好吧,頭有些暈。」
「以後你臨睡之前不許再喝咖啡了。總睡不好,白天走路跌跌撞撞的,小心以後跌得變白痴。」他心疼地摟她入懷,以男朋友的身份鄭重訓話。
「唔。」薄荷柔順地偎著他胸膛,「我會試著慢慢戒。」
她聲音溫柔,可是心里——卻冰涼冰涼。她很清楚,剛才自己不是頭暈,而是眼前突然出現一片黑影,遮擋她的視線,就好像真的瞎了一樣。這樣的情景在近段日子已發生了數次,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嚴重。
她心里好害怕︰這……是失明的前兆嗎?她一直有好好愛護眼楮,情況怎麼卻越來越糟?她不敢把這恐慌告訴溫煦,他每天既要念書又要打工,已經夠辛苦的了,把憂慮傳遞給他,根本于事無補,只會讓他跟著難受而已。
還是……盡快找個機會去醫院看看吧,她現在的生命中——有想要陪伴的人啊!她突然意識到眼楮有多重要,看不見心愛的男人,將是多麼嚴苛的懲罰。她好害怕有一天,當溫煦張開雙臂要擁抱她的時候,她卻像瞎了眼的蝙蝠一般,撲入他身邊的冷空氣里。
幾天後,向薄荷瞞著溫煦,獨自去了眼科醫院。她帶著一絲渺茫的希望走進雪白牆壁的診療室。
兩個小時之後,她腳步虛軟地走出來,蹲在醫院門外的人行道上,掩面痛哭。
方才在那個充斥著消毒藥水味的令人恐懼的地方,醫生對她說,她患上的是一種叫做黃斑性病變的視覺神經炎癥。她的視力有可能會越來越衰弱,直至某天,完全失明。
醫生也安慰她,並不是所有視覺神經病變的患者都會最終會失明。他曾見過有人奇跡般地保留了大部分視力;也見過有人通過手術恢復到比較好的狀態。他給薄荷列出了好幾種治療手段,可以幫助她延緩視力衰退的過程,然而她什麼都沒听進去。
她只知道,自己可能會瞎。也許某天早晨醒來睜開眼,世界仍是一片黑暗。也許再也看不見校園的風景,再也沒辦法親手煮咖啡,再也不能……深情地凝視著所愛的人的容顏。
這太可怕了……她才二十五歲啊,她還想和溫煦一起過一輩子。然而現在,絕對不可能了吧?她不能讓這樣一個年輕生動而前途大好的他,被一個患有眼疾的女朋友拖累。
在馬路邊蹲著哭了一會兒,她擦干眼淚站起身來,失魂落魄地走到自己公寓下的菜市場里,向水果攤上的小販買梨。她挑了幾個,撫摩著它們光滑的金黃色表皮,想努力記住它們的樣子和手感。也許有一天,她將不得不靠自己的雙手來感知這個世界——到那時候,溫煦會很傷心的,是嗎?
她以木然的動作,從錢包里掏出一張紙幣遞給賣水果的小販。那小販接過一看,頓時失笑出聲︰「小姐你開玩笑的吧?我們做小本生意的,一百塊沒辦法找啊。」
薄荷答不上話,心里掠過一陣悲哀︰瞧,現在她連錢幣的面值都看不清了。
她拎著那袋黃澄澄的鴨梨回到自己的小鮑寓。一推開門,就見客廳里站了個高瘦的影子。
「溫煦?」她輕喚,目光茫然地望著他。
「你回來了。」他的聲音無比溫柔。他此刻應該是笑著的吧?她閉了閉眼,覺得心頭揪痛︰怎麼辦?她看不清哪……
她「霍」的一下把手里的塑料袋砸在地上,掀起眉低咆︰「你來干什麼?」袋里的鴨梨滾出來,有一個骨碌碌地一直滾到溫煦腳邊。
「怎麼了?」溫煦略感不解地蹙起眉頭。她在生氣?
他走過去,親昵地摟著她肩膀,「今天上課遇到了不順心的事嗎?」
薄荷一把揮開他的手,「你不是最近都很忙嗎?不是都沒空找我?現在來干什麼?」她故意吼得很大聲,像個潑婦。
溫煦微微無奈地笑,原來她是太想念他又見不著他,所以開始使小性子了是嗎?他又追上去,自身後抱住她,柔聲輕哄著︰「我最近要兼兩份工,所以難免會忙一點。但熬過這個學期就沒事了呀,我已經在向系里申請助學貸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