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忐忑地想著,偷偷瞄向他的側臉︰他看上去平靜如常,甚至……比平時更平靜些。
「哦,是HELENA打電話給我,說你可能遇上了一些麻煩,所以我就來了。」他一邊注意地看著後照鏡里的車流一邊說道。
「書雅?」她低叫起來,震驚的心情頓時蓋過方才的內疚,「她……知道我們的事?!」她臉色有些發白。
「我想沒有吧。她只是踫巧打通我的電話,就順便要我幫個忙而已。事實上,她打給我的真正目的是請假。」說著他笑了下,「她家的阿咪出了車禍。」
听了這話,桑緹這才松了一口氣,用手輕輕地撫著心口,不再說話了。BMW駛下了高架,開過兩條馬路,終于在一個紅綠燈前面停了下來。
紅燈。連引擎聲都變輕了,逐漸地,沉默充溢了整個車廂。
片刻後,季禮哲擰開了收音機——這樣的沉默多少讓他感到有些不自在。
FM調頻里,女DJ甜美感性的聲音襯著輕柔的背景音樂,娓娓道來︰「有人說,初戀的時候,我們不懂愛情,我們愛上的只是愛情本身。然而,科學研究表明,對于絕大多數會重復去做的行為來說,第一次或最後一次總是最令人難忘的。所以,不要試圖刻意去忘記你的初戀情人吧——那樣只會讓你更想念他。讓我們盡可能長久地銘記那些愛過的曾經。」隨後,收音機里傳出CALL-IN女听眾的低聲啜泣。
又是某個無聊的情感類夜談節目!季禮哲這樣想。然而,不知為何,胸口卻窒悶起來。他呼吸不暢,搖下車窗,听著周圍汽車的喇叭聲。這時,女DJ說過的話在他腦中重播︰不要試圖刻意去忘記你的初戀情人吧——那樣只會讓你更想念他……
刻意去忘記,會讓她更想念……「他」?
這個推論自然而然地跳入腦海,令他不由怔忡了一下。心底,有種莫名的感覺隱隱泛上來。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只知道這感覺讓他並不好受。
她……果然還是忘不了那名叫阿金的男子吧?不然,今天早上她不會那樣無助地抱住他,像發誓似的說著「我要忘了他」……
她……仍然懷念著「他」吧?
她……依舊愛著「他」吧?
季禮哲轉過頭,看向坐在副駕駛座的她。只見她已合上了眼皮,腦袋歪向一邊——離他較遠的那一邊;有些凌亂的卷發披散在臉頰旁,遮住了大半容顏。
她……睡著了?抑或只是假裝睡著,好逃避這一刻車里的淡淡尷尬氛圍?
想必——她也听見了收音機里的話吧?
紅燈頻閃,熄滅;黃燈亮起,又熄滅。
綠燈亮了,車子繼續前行,開過一條又一條街道。季禮哲沉默地操控著方向盤,心思不知不覺飄向了回憶的遠端︰當初,他為什麼……會和她訂下那個「君子協定」呢?
第4章(1)
阿金︰
我背叛你的那一天,是你的生日。
那天早上,國際銀行的人打電話告訴我,說之前的幾筆匯款都被退回來了。然後,我就收到了你的信——從芬蘭寄來的特快專遞。
向來都舍不得寄快遞的你,竟然從那麼遙遠的地方寄來這樣一句話︰「不要再找我,也不要再等我。」
我握著那封信,幾乎要笑出眼淚。原來,這就是你迫不及待地花了昂貴的郵資想要告訴我的話。
也許因為那天是你的生日吧?壽星有任性的權利呢,而你任性地決定——你不要我了。
收到你的信以後,我跑去糕點店買了一個女乃油蛋糕,想用它來慶祝你的生日,可是,我不知道該把它送去哪里。于是我帶著它去了郵局,那里的小姐告訴我︰女乃油蛋糕是不可以郵寄的。她看我的眼神,令我覺得自己像一個傻瓜。
桑緹
一年前的那天晚上,季禮哲去了一家名叫「黑匣子」的酒吧。
通常,他並沒有泡吧的習慣,去喝酒只是為了生意上的應酬。而那天,他陪一個重要的日本客戶用完晚飯以後,那老色鬼硬是嚷著要去酒吧里見識一下中國辣妹們的風姿。他無奈之下,想起朋友推薦過的一家酒吧——「黑匣子」,據說那里有最酷的調酒師,外加很多美女。
于是他去了。也就是在那里,他第一次在上班時間之外遇上了他的秘書——桑緹。
當時已是深夜。酒過三巡,幾位經理級人物已經先後醉得人事不知了,只有他努力地撐著快要爆裂的腦袋,和那日本客戶繼續拼酒。所以,當他在酒吧里看見桑緹時,他的第一反應是——上帝,他一定是喝醉了。
瞧那女人在干什麼?!她居然在吃一個碩大無比的女乃油蛋糕,並且吃得滿臉淚痕,不停地嘔吐!
在持續地盯了她三分鐘以後,他終于決定上前去關心她一下。畢竟,桑緹算是一個稱職的秘書,也是一個很好的下屬——只除了她在每個星期一的例會上會昏昏欲睡之外。而他——實在不願意見到她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于一個女乃油蛋糕。
那日本客戶醉醺醺地趴倒在沙發上,嘴里不知在嘟囔些什麼,看來已經掛了。他見機不可失,連忙端著酒杯走向她所在的角落。
「桑緹,你沒事吧?」他微彎下腰,關切地看著暗影中的女子。
桑緹猛然抬起頭,臉上交錯的是淚痕和女乃油漬。她見了他,呆愣幾秒,然後發出傻笑,「生日快樂,哈!」
生日快樂?哈?他皺起眉頭,試探地問︰「今天是你的生日?」
「答對了!」她對他搖著一根手指,醉眼惺忪,「每年的生日,我都是一個人過的呢!一個人吃一個蛋糕,沒有人跟我搶哦……嘔!」她彎去干嘔。
季禮哲連忙上前,扶住她傾倒的身子。看來她買醉的原因已經很明顯了︰今天是她的生日,而她是一個沒有人陪的單身女子。她孤獨寂寞、自憐自艾,所以喝了……哇,七瓶啤酒。他看了眼她桌上東倒西歪的酒瓶。
她不停地嘔吐著,原本白皙秀氣的面孔漲得通紅,長發散亂猶如瘋婆子。這一刻,他望著她前所未有的糟糕樣子,心里突然泛起一絲憐惜。
「介意我坐下來嗎?」他問。
「干嗎?搭訕啊?我告訴你哦,我不是沒人要的!我……我有男朋友的!他很帥,人很好!比你好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她神志糊涂,對他大聲吼道。幸好酒吧里音樂嘈雜,不然他真的會尷尬死。
「桑緹,你看看我。我是季禮哲,你的老板,記得嗎?」他湊近她。
「季……禮……哲?」她重復著這個名字,表情變得迷惘,「我認識你嗎?」
太陽穴隱隱抽痛,他用手點著額頭,「OK,沒關系。我只要你知道,我是你的朋友,我現在要送你回家。」他試圖攙扶起她,而她的手臂卻毫不客氣地撲打過來,他連忙用手擋住,飛快地補上一句,「我不是,我沒有惡意!」
這話剛說完,「啪」的一聲,重重的巴掌揮過他的臉頰,尖銳的指甲劃破他的皮膚。他有些生氣了,提高了聲音叫︰「小姐,你現在這副模樣,不會有男人有興趣非禮你的!」
桑緹停下動作,呆住。
糟糕,他說錯話了。季禮哲有些懊惱地撫著額,一個女人就算喝得再醉,對此類話題還是非常敏感的。
于是,他再度在她身旁坐下來,抽了張面紙,無聲地遞給她,無聲地表達著歉意。她也無聲地接過了,往臉上胡亂擦拭。兩人皆沉默著,在這喧囂的酒吧里,顯得格外的不搭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