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程譽忙完了父親的後事,開始正式入主程氏,他不能再每天24小時地陪在若璃身邊,而是每晚忙到暮色將近才回到家中。而若璃也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家庭主婦,每天精心地準備晚飯,像個最賢良的小妻子那樣等待丈夫的歸來。他們的蜜月期隨著老人的下葬而宣告終結,從而遁入了一般夫妻相處的模式。
而關于那一段程譽突赴美國的插曲,他們則都很默契地避開,誰也不曾再提起。然而,不提起,並不代表不曾發生,更不代表遺忘。至少在若璃心里,那是一道不淺的傷疤,盡避她反復告訴自已,佳 的出現在她之前,她實在不該執拗地為這件事傷了夫妻間的和氣,然而她無法否認,嫉妒就像一條蟲,每每在她決定要釋懷之時從心底的角落爬出來,啃嚙著她。自已的丈犬心里藏著別的女人,對于一名妻子來說,還有什麼比這更可悲的?而且,她愛他啊!她的心那麼純粹單一,只滿滿地裝著他;然而他的心里,卻有一個角落是永遠不屬于她的。一想到這點,她就無法遏止地心酸。
心酸歸心酸,可日子還是要過,他是她深愛的丈夫,鐵了心要愛一輩子的男人,她不可能為了一個不再出現的舊情人而跟他離婚;于是她告訴自己要學著寬容,學著不念舊惡,學著做個成熟的好妻子。程譽不是一直在她身邊嗎?他對她這麼好,她實在不該再計較什麼。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著,新婚的熱烈甜蜜逐漸淡去,時間變得綿長而幽靜;曾經若璃以為,這樣就是一輩子了。執子之手,與子攜老,該是多麼溫馨的畫面——盡避恬淡、盡避有時會平靜無波得讓她忍不住嘆息。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她與他結婚一周年的時刻。
這天,若璃準備了一桌子精美的飯菜,又特意裝扮了自己,化了薄妝;晚上七時,程譽準時回到家中。
「老婆,結婚一周年快樂!」門一開,一束雪白的香水百合驀地被塞入她的懷中。程譽的笑臉自大朵艷中探出,將她連人帶花抱了個滿懷,順勢用腳踢上門。
「程譽!」她驚喜地叫著,雙手勾住他頸項,身子被他騰空抱起,一直到桌前才放下。
「哇……來看看我的小妻子為我準備了什麼好吃的。」程譽故作驚嘆著,手指拈起一只蝦子正要放人口中,突然被若璃拍掉,「去把手洗干淨才可以吃!」她站在他旁邊,假意怒瞪他。
他聞言委屈地皺起整張臉,「老婆,你真羅嗦。」
她望著他不情不願走向洗手間的背影大笑。這不就是她理想中完美的婚姻嗎?不需要每天浪漫驚喜,不需要時刻轟轟烈烈,平淡的日子里,只要時常有那麼一點點小火花,幸福就唾手可得。呵,程譽,她多麼愛他!
心喜地找了個水晶花瓶把百合插起,回到客廳,見程譽已經端坐于桌旁,正笑笑地沖她舉杯,「老婆,等你一起喝酒。」
她笑著坐到桌前,亦高舉手中紅酒,「程譽,結婚一周年快樂。」
「敬世界上最美麗賢惠的妻子。」他大笑了,啜著杯中深紅色的醇香液體;今晚的若璃尤其美麗奪目,讓他酒未入腸便已先行醉了。
兩人開心地對飲片刻後,若璃突然放下酒杯,正色道︰「程譽,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恩?」他挑眉,已有幾分薄醺。
若璃深吸了口氣,終于下定決心說出心中醞釀了好久的念頭,「程譽,我打算復學。」
程譽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他亦放下酒懷,「你已經退學了,記得嗎?」
「所以我才說,我想復學。」她表情懇求地望著他,「程譽,我不希望自己每天無所事事地待在家里,我想要完成自己的學業。」
「看,你並沒有無所事事,你把這個家操持的井井有條不是嗎?」他的眼光中開始抹上幾絲不悅,「若璃,我需要一個好妻子在家替找打理一切,我希望每天工作回來後能見到你,吃到你親手做的晚飯。」
「可是,家里不是有佣人——」
「邢我就把他們通通辭退!」程譽驀然加重聲音,表情帶上了怒意,「若璃.你已經嫁給我了,我程譽的妻子並不需要每天上課下課,和那群幼稚的毛頭小子終日混跡一處。」說到底,他是怕再有男人覬覦她的美貌而起心追求。她已經是他程譽的人了,誰也別想招惹!
他不容置喙的強硬口吻令得若璃也生氣了,她微微提高聲音道︰「程譽,你不能限制我的自由——」
「我沒有!若璃,你很自由,比誰都自由,覺得無聊的時候你可以出去逛逛,去健身房,去市區買些東西,我的信用卡隨你怎麼刷,不是嗎?你還想要什麼?還有什麼不滿足?」
若璃猛然抽氣︰程譽在說什麼?他一直都是這麼看她的嗎?認為她一直生活在他的恩澤之下,是故沒有理由不知足?她氣得站了起來,「程譽,你太霸道!我不想跟你吵架——」
「那你最好乖乖地閉嘴,不要再提任何會惹我生氣的話題。」他突然用一只手指點上她的唇,眼神中的冰冷瞬間凍結了她欲出口的反駁。她在他的注視之下感到驚惶,不由自主地收了聲。
她怕程譽,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怕他。因為太愛他,因為太膜拜,她竟然不敢忤逆他的命令。若璃瞠著大眼,跌坐回椅子上,心中第一次浮上這樣一個可怕的認知——他們之間的愛情,從來都是不平等的。
她愛程譽,愛到崇拜他,仰視他,不敢冒險觸怒他,因為她太珍視他的愛,太怕自己會失去他!而程譽——他寵愛她,供養她,他把她當做乖巧憐人的寵物,把她當作精美易碎的玻璃女圭女圭。他對她的愛,是上對下的施舍,是高對低的憐惜,他從來不曾把她當作平等的個體來對待!
從一開始就是這樣,他主導著一切,從來不曾問過她的意見;他左右她所有的心情,她的喜悅、惱怒、悲傷——這一切都是由他的情緒來決定。她是那麼愛他;然而他卻只愛他自已。
若璃沒有哭出聲音,但眼淚愣是控制不住,一顆又一顆順著臉頰滑下,她縮著脖子,不敢看他含怒的雙眸,更不敢去發現他的眼神中已經帶上了幾分嫌惡。
她無聲哭泣的模樣令程譽覺得心煩意躁,他撫著額,強迫自已收起凶惡的表情,哀嘆道︰「若璃,你就不能收起你那該死的眼淚嗎?今天是我們結婚一周年的日子,我們應該很開心的不是嗎?我們應該快快樂樂地享受燭光晚餐,說盡甜言蜜語,然後回到床上親熱,為什麼非要哭不可?為什麼一定要把它搞砸了?」
一听這活,若璃的淚水更洶涌了,她哽咽著,抽抽搭搭地說不出一句話來。她惹程譽生氣了,她讓他覺得討厭了!天,這是她最不願看到的事,而它竟然發生了!
程譽看著若璃在他面前痛哭,臉上的妝被淚水弄花,使她看起來很狼狽得近乎丑陋,他嘆了口氣,起身拿起車鑰匙,冷聲道︰「我出去透透氣,等你哭夠了我再回來。」說著便轉身毫無留戀地走了出去。
「程譽不要……」她在他身後叫喚,奈何聲音輕得像蚊子叫,他連頭都沒有回就離開了家,大門踫地甩上,她听到汽車發動的引擎聲響起,程譽走了。
偌大的客廳只剩卜她一個人,佣人們都怕事地躲了起來,不願被牽扯進這夫妻間的爭吵。程譽帶回來的香水百合正怒放著氤氳芬芳,而若璃——跌坐在地板上哭得像一尊被人毫不留情丟棄的玩偶。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像此刻這麼卑賤。她第一次可悲地發現,她對程譽的愛,已經讓她失去了所有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