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緞布掩住了她的遺容,一身素衣與緞布同色。
四周寧靜得令人害怕,密閉的空間,吹起了陣陣冷風,膽小的下人,怕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段……公子,小的還……有事忙,可不可以……」壯碩的下人空有一副好體魄,卻像個小娘子般欲言又止。
「你下去吧!」段樂風了然的道,遂了下人心願。
下人如獲大赦,腳底抹油,溜了!
段樂風的手緊握住白緞,掌下感覺到綢緞柔細的觸感,他只消一個使勁,掀開布幔,就能知道隱藏于布下的容顏是否與他記憶中的相同。
泛白的指節捏皺了白緞,緊握的掌心沁出汗水,他驚懼的發現,自個兒竟下不了決心掀開這層布幔。
想得到答案的同時,他也害怕答案。
段樂風別開眼,一鼓作氣的掀開緞布,好半晌才回過頭,瞧清那毫無生氣的玉顏。
?地,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險些站不住腳。
真的是她!
小花精怎麼會死?她不是修煉了千年,豈會命喪于此?
不!她不是花琴,這名女子該是李巧玉,花琴只是附在她身上,才會與她有相同的容顏。
他記得花琴說過,李巧玉在成親的前一晚,陽壽已盡,她不過是借她的身體一用而已。
照她的說法,李巧玉本來就會死,因為她附在李巧玉身上,所以大家才會誤以為李巧玉還活著。
若李巧玉是按照既定的命運撒手人寰,那為何該附在她身上的花琴卻沒有出現?
而且他不是身受重傷,命在旦夕嗎?怎麼這會兒卻毫發無傷?
還有他人現在該是在蘇州,結果卻在這里?
包奇怪的是,為什麼時光像倒流了三個月,所有的事重頭來過?
謎團一個接一個,卻沒有一個是他能解開的。
莫非……他在作夢?
一場大病,幾乎要了段樂風的命。
他整天昏沉沉的,醒著像在作夢,睡著像在作夢,無時無刻不沉溺在夢境里,無法自拔。
可嘆的是,無論在現實或在夢中,他始終找不到自己牽腸掛肚的人兒。
他總以為,一覺醒來之後,就會見到小花精笑嘻嘻的坐在床邊,嘰嘰喳喳的問他為什麼不快點醒來?
但他滿懷期待的張開眼,見到的是空空蕩蕩的房間,每每帶著奢望入睡,醒來卻是失望,夢里夢外兩頭落空,這種日子太難熬了!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從前讀到這兩句詩時,還不大懂唐玄宗的傷感,直到現在他才明白,那是一種近乎絕望的心痛。
不過唐玄宗還是比他幸運一點,至少唐玄宗知道楊貴妃是真實存在過的,他可以上天下地去尋找她的芳蹤。
而他卻沒有這樣的機會,因為他連花琴究竟是幻是真,都弄不清楚。
花琴給他的印象太真實,她不該只是自己幻想出來的人兒,可從他一覺醒來,她卻消失得無影無蹤,沒留下半點痕跡,好似她真的不曾存在過,他不得不懷疑,花琴會不會真的只是一個夢里的人物,所以她才不再出現,這是最合理的解釋,卻也是最殘忍的解釋。
小時候,听娘提過「黃粱一夢」的典故,相傳八仙之一的呂洞賓,在經歷黃粱一夢之後,頓悟人生無常的道理,終至成仙成佛。
那他呢?
夢醒之後,失去摯愛的他,該有什麼樣的領悟?
他整個人在一夕之間,宛如被完全掏空,不知時光的流逝,這對他有什麼意義?
他到底可以為自己做些什麼?
「樂風,今天有沒有好一點?」段母人未到,聲先到,殷切的問候打斷了他的沉思。
段樂風暗暗苦笑,他還會好嗎?
他雖是這麼想,還是虛弱的彎起嘴角,「好很多了,娘,不要為我操心。」
「臉色怎麼還是這麼蒼白?」段母心疼的模模他的臉頰,「你爹今天已經出發去京城,希望能請來宮中的御醫替你診治,你再忍耐個兩天,就不會這般辛苦了。」
自從樂風患病的這些天來,已經請來很多大夫,可是每個大夫總說心病還需心藥醫,他們無能為力。
兒子到底有什麼心病?她這個作娘的,連一點頭緒也沒有,就算想幫他,也不知從何下手?
「樂風,你心里是不是有什麼煩惱的事情?老實跟娘說,天大的事,有娘擔待。」看著獨生愛子日漸消瘦,段母一顆慈母心,痛如刀割。
娘親發自內心的關懷話語,讓段樂風感到內疚不已,因為自己的事情,累得一對雙親為他奔波勞碌。
「娘,我沒什麼事,可能是不小心著了涼,多休息就沒事了,妳不用為孩兒操心。」段樂風安慰著母親。
「如果你不想說,娘也不逼你,不過你得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爹和娘可都指望你一個人呀!」
段母心頭雪亮,兒子是她一手養大的,他身上有幾根毛,她一清二楚,有沒有心事她難道會看不出來?
只是兒子既然不願意說,想必有他的難言之隱,她也不想強人所難,就盼望他能早日打開心中的結,回復以往開心快樂的模樣。
段樂風?道︰「娘,妳幫我梳頭好不好?我想起來走一走。」
也是他該振作的時候了,總不能老讓爹娘為他擔心受苦。
「你想起身了?」段母喜出望外,「好,娘也好久沒替你梳發了,來,娘扶你起來。」
段母將段樂風扶到鏡台前,他這時才看清楚自己憔悴的病容。
鏡里的人面黃肌瘦、形銷骨立、眼窩深陷,不見一絲昔日的風采,他險些認不出這病弱的男子是自己。
難怪爹娘會這般擔心……
段母拿著木梳,手腳利落的為他梳起頭發,口中叨念著這些日子來,家里瑣碎的事情。
段樂風沒費太多精神聆听她說些什麼,只是偶爾點點頭,意思一下。
他飄蕩的眼神,四處游移,偶然瞥見一塊似曾相識的玉佩……
紅色的流蘇系在玉佩的下端,玉央刻著一只猴,其中不容錯認的是,那一雙靈動的猴子眼,三層由深而淺的玉色巧妙的呈現出猴子眼神的流盼。
這是花琴送給他的玉佩!
段樂風捏緊玉佩,不再無精打采,「娘,怎麼會有這塊玉佩?」
他的口吻微微顫抖,既期待又害怕。
好比是溺水的人,忽然見到有人拿著竹竿前來搭救,生機乍現,又不免擔心那人會不會驀地掉頭離去,放任自己漂流向鬼門關。
「咦?這玉佩不是你自個兒買的嗎?」段母很是驚奇,「這是那天你昏倒在李府,從你懷中掉出來的,我一直以為是你的,所以一直擱在鏡台上,難道不是嗎?」
說起那天的事,真是讓她余悸猶存,她趕到李府的時候,才剛看到兒子,就見他朝她倒下來,差點沒把她給嚇死,而玉佩就是在那時落下的,她自然以為那是樂風的,也就一直放在他房里。
段樂風連忙搖頭,一把將玉佩揣入懷中,喃喃的道︰「不,這是我的,這是我的……」
久違的笑容,重現在他的病容上。
夢里的玉佩在現實中出現,這代表--
夢不是夢!
第九章
自從猴形玉佩出現後,蹬樂風便斷定花琴是確實存在過的,這個線索或許單薄,但已足夠讓他燃起希望。
為什麼要這麼做?
即便她非走不可,也不該不留下只字詞組,甚至不該讓所有的事情重頭來過。她怎能仗恃著自己的法力,如此妄為?
難道她以為這麼做,他就會將兩人的過去,當成一場幻夢嗎?
早知如此,那她當初根本就不該出現,如今她既然踏入了他的生命,怎能還期待他會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