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許真的老了,但還不至于老到是非不明,她們這種虛情假意,這些年來他看得多了,也看膩了,只是不想點破而已,不表示他當真老眼昏花。
「是。」段華不一會兒的工夫就把房里的女人們都請出去,只留下二夫人和幾個婢女。
「這……這里不是我的房間呀?」段有成下了床,多日沒有走動,有些站不穩,二夫人立即扶住他。
「這是段大夫吩咐的。」二夫人欣慰地道。
其實二夫人才是真正辛苦的人,但她一點也不居功。
「段大夫?」段有成不解地問。
「是呀!老爺這回的怪病就是段大夫治好的呢,這位姑娘年紀輕輕就有起死回生的好本事,真是厲害。」二夫人對芷盈贊不絕口。
「段大夫是個姑娘家?」段有成吃驚極了,畢竟女大夫並不多見。
「可不是嗎?誰想得到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會勝過城里幾十個大夫。」二夫人嘖嘖稱奇。
段華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事,急急忙忙地道︰「老爺,最奇怪的是,段大夫的相貌和過世的大夫人居然有幾分神似。」
「對呀,阿華,你不說我還不覺得,你這麼一說,倒還真的有點像!」二夫人點頭附和。
「像玉蓮?」段有成輕撫著山羊胡道。
阿華的話讓他不禁想起了一個人,一個長得很像玉蓮的人。
「她現在在哪?」
「她剛剛還在池塘附近閑晃,後來好像往玉蓮苑那兒去了。老爺,要我派人去請她過來嗎?」
「不用了。」段有成揮揮手。「我決定親自去見見她。」
不知不覺間,芷盈來到一幢屋宇。
門上有塊墨綠色的匾額,上頭是龍飛鳳舞的「玉蓮苑」三個字。
落款人寫著「段有成」。
那里頭空空蕩蕩的好像無人居住,卻又出奇的干淨。
玉蓮苑,玉蓮怨,若這莊院的主人名喚玉蓮的話,不就得在這兒怨上一輩子嗎?
還真算不上是個好名字。
走進屋內,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雅致的前廳。
不同于段府其他地方的擺設那般氣派,這兒樸實素雅,別有一番韻致。
再往內走,她來到主人的臥房。
她神思恍惚,仿佛看見一名婢女站在床邊,而剛剛在涼亭中的美婦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痛苦地申吟著。
「有成為什麼……不來看我?」
「因為、因為……」婢女吞吞吐吐,似乎考慮著該不該照實稟告。
「因為……什麼?」
「因為三姨太今天臨盆,老爺分不開身,所以……」婢女沒再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臨盆嗎?」
美婦合上眼,淚無聲地落下。
「盈兒,娘……不……行了……」拉著女娃的小手,美婦人努力地張開眼想看清楚她的樣子。
「娘不要死!爹不來,還有、還有……」小女孩結結巴巴了好一會兒,想不出有什麼話能安慰虛弱的母親。「還有我呀!娘,求求你不要死,不要死!」
她急得眼淚直掉,軟軟的哀求聲不禁讓人鼻酸。
「還有……你?」美婦慘淡地笑了,笑聲里充滿哀戚,接著她語氣一變,「哈哈……我還……有你,可是……我不要你,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小女孩搖頭,嚇得跌坐在地上。「娘,你為……為什麼那……那樣看盈兒?」
可能是回光返照,美婦的表情變得猙獰,一把掐住女兒的脖子。
「是你!是你把我害成這樣,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
小女孩不停地掙扎,眼看著就要氣絕了……
砰一聲,芷盈不小心撞倒一張木制的小椅子,隨著椅子撞擊地面的聲音,眼前的人物再度消失無蹤。
她失神地走出玉蓮苑,呆呆地坐在台階上,心中一股化不開的郁悶重重的壓在胸口上,讓她幾乎不能呼吸。
她覺得好痛、好痛!
一陣腳步聲打斷了芷盈的沉思,她一抬眼,便見到坐在軟轎上的段有成。
被眾家丁放下後,段有成交代道︰「我有話想跟段大夫單獨談談,你們先下去吧。」
「是,老爺。」家丁們很快的退下。
「請問是段大夫嗎?」段有成直直地看著她。
「是的。」芷盈點頭。「老爺子大病初愈,實在不適宜出來外頭吹風,有什麼事吩咐下人同我說一聲就成了,何必勞動大駕?」
「哪兒的話?段大夫是老夫的救命恩人,親自過來見你是應該的,更何況……我也想來這里看看。」段有成的臉上充滿無限感傷。
「听老爺子的口氣,小女子還是沾這座玉蓮苑的光,才能勞動老爺子大駕。」芷盈挖苦道。
「段大夫太言重了!」段有成急忙否認。
「老爺子別緊張,我說笑罷了。」芷盈輕笑一聲,繼續道︰「不過,您對這玉蓮苑有著不尋常的感情,這總否認不得吧?要不然怎麼會病才剛好就迫不及待地趕來看看,想來,這兒的主子必定是老爺子心底極重要的人才是。」
「這玉蓮苑是我的大夫人生前居住的地方。」段有成幽幽地道。
「抱歉,我沒想到會提起老爺子的傷心事。」
「無妨,都過了十幾年了。」段有成嘆了口氣。「想來都是我對不起她,要不是我當年急著想抱兒子,也不至于冷落她,她也就不會……」郁郁而終。
「大夫人有生育方面的問題嗎?」芷盈問道。
段有成頷首。
「我們兩家是世交,玉蓮與我是青梅竹馬,她從小體弱多病,自從生下盈兒之後,就時時臥病在床,當年我因為抱子心切,加上玉蓮又無法再生育,所以我又納了幾個小妾,哪知玉蓮性情剛烈……」思及往事,他不禁老淚縱橫。「我盼了好幾年,總算盼到了個寶貝兒子,可是沒想到……兒子出生的那一天,玉蓮也……去世了。」
「老爺子請節哀。」芷盈安慰地拍了拍段有成的肩。「生在陽間有散場,死歸地府也何妨?您不如當夫人只是前去異鄉,暫時不能相見罷了,還是好好地將少爺和小姐養育成人,以告夫人在天之靈吧。」
「可是我對不起玉蓮啊!她死後不到三天,盈兒就不見了!」這是他心底最深的遺憾。「如果她還活著的話,大概也同你一般大了吧。」
「那麼,老爺子見了我,不就如同見著了女兒一般,您就別再傷心了。」
「我真希望你就是我的盈兒,我寶貝的盈兒!」話著,他情不自禁地抱住芷盈,激動的神情就像他當真找著了失散多年的女兒。
「想來是我太過出類拔萃,老爺子才會把我想成是您的千金了。」她有些不自在,但掩飾得很好。
段有成放開了芷盈。「哪怕盈兒現在是個四處流浪的乞兒,老夫還是願意傾盡所有,只求再見她一面!」
他深深地為往日的執著懊悔,卻已喚不回失去的妻女。
「見著了又怎麼樣?失去的東西,永遠都找不回來了……」驚覺自己失言,她連忙噤聲。
「是呀,是我對不起她們母女倆,就算找到了盈兒,我又有何面目求她原諒?」段有成苦笑道,看向芷盈的眼中充滿悔意。
她心虛地避開他那雙真誠的眸子。「天色不早,老爺子,我也該告辭了。」
段有成也不勉強,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遞給她。「段大夫,這是你應得的診金。」
芷盈沒有接過銀票。「難得老爺子與小女子一見如故,若老爺子還當我是朋友,診金就免了吧。」
「那麼……段大夫,你可得好好保重。」他收回銀票,為她急著離去感到心中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