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爽朗的叫聲從庭院傳來,江青墨抬頭望去。
那人來得好快,唰的一聲就來到書房窗前,敏捷地躍過窗台,跳進書房,一把勾住江青墨的肩頭,那喜悅的神情就跟他鄉遇故知似的。
「江兄,你來了,你終于來了,我等得快急死了。」
「你……等我?!」
江青墨雙眼睜得烏圓,直直看著眼前的人,年紀差不多十九,剃銳的雙眉不是雙清亮有神的丹鳳眼,挺直的鼻梁不是兩片輕含笑意的溫潤薄唇,寬闊的肩膀撐起一身織有暗花的緋紅羅衣,看起來英挺帥氣,腰帶上掛著金柄短劍和蹙金鞏包,一看就知道出身不低。
這個人是誰?應該認識他嗎?江青墨努力地想著,一時忘了那搭在肩上的手。
師爺眼楮一亮,眼前兩個美男子並肩而立,一個文秀,一個英武,簡陋的縣衙頓時蓬蓽生輝,本來以為新長官只是一介苦讀書身的清寒書生,沒想到他和慕天秀這麼有交情,這下穩當了,何一問樂不可支。
「原來侍郎大人早就認識我們家大人,那真是太好了。」
「侍郎大人是叫好听的,我不過是個有名無實、什麼事都不管的武散官罷了,還不不上江兄這實實在在的七品縣令。」慕天秀不以為然地輕笑一聲。
「您太客氣了,您可是宣城郡王的親弟弟、官拜四品的侍郎大人,我們家大人有您罩著,以後日子安了啦。」
所謂的郡王是只比親王小一等的爵位,可說是異姓大臣的最高榮譽,這個家伙的來頭這麼大?!江青墨暗吃一驚,一雙烏眸瞪得更圓更大了。
慕天秀劍眉微皺,納悶地看著江青墨。
這小子是怎麼回事?!一副不認識的表情,見面到現在連吭都沒吭一聲,真是太奇怪了。
「咦?江兄,你怎麼好像縮水了?」慕天秀一把卷起他的衣袖,抓住不滿一抓的縴細手臂,「我的天呀,瘦得只剩皮包骨了。」
「說話就說話,干嘛動手動腳?輕浮的家伙--」江青墨生氣地抽回手,一把推開那沒事勾肩搭背的家伙,氣自己反應怎麼這麼慢,一邊拉好衣袖一邊皺眉臭罵。
炳,終于有反應了,慕天秀嘴角揚起一抹捉狹成功的笑容。
在內衙忙得差不多的小書僮米貝,抽空端茶過來,一踏進書房,他像見鬼似地慘叫。
「侍郎大人?!你、你、你怎麼會在這里?!」
「小米,你家少爺想裝傻,你幫他醒醒腦。」
不用招呼,慕天秀俓自拿起小書僮托盤上的茶,盤腿坐到窗下的椅子上,悠悠哉哉地喝了起來。
米貝連忙把江青墨拉到遠遠的角落,用托盤遮著臉,低聲說話。
「糟了、糟了,他是來找碴的。到底這梁子是怎麼結的我也搞不太清楚,總之,在進士及第宴上他和少爺對了起來,一直到我們離開京城之前,他有事沒事就來找我們鬧,少爺也拿他沒辦法。」
哇靠,搞了半天是對頭,又是勾肩搭背、又是模手,江青墨愈想愈覺得吃虧,兩頰氣得鼓鼓的。
「小……少爺現在該怎麼辦?」米貝憂心忡忡地問。
「別緊張,我就知道該怎麼做了。」江青墨拍拍小書僮緊繃的肩頭,轉身走到慕天秀的面前,毫不掩飾語氣中的不快,「侍郎大人專程從京城來到這種小地方,不知有何指教?」
何一問微微一愣,他們到底是熟、還是不熟?!「大人不知道嗎?侍郎大人就住在藍川旁的別業,有事才回京。」
「你住這里?!」這就是說以後隨時都有可能踫到這個輕浮的家伙?太可怕了,江青墨和米貝對了個眼色,直覺大事不妙。
之所以事先不說,就是想看這種逗趣的表情,慕天秀開心大笑。
「藍田真的是個好地方,離京城有點近、又不會太近,山水明媚,民風純樸,我可是拜托朋友才幫江兄弄到這個好缺。」
「你……拜托朋友把我調到這里?!」
「不用謝我了,以後咱們就是好鄰居了,請多多指教。」
看他很是一副自得、賣乖的神氣,江青墨不由得傻眼了。
品階高,管不動,靠山硬,踫不得,才剛到就上門踢館,誰要這種鄰居呀?!
江青墨指指堆積如山的卷宗,「不好意思,我還有很多事要忙,侍郎大人請回吧,不送了。」
慕天秀輕盈一縱,躍到江青墨跟前,上上下下、來來回回、仔仔細細地打量,突然,伸出雙手捏住江青墨的雙頰,往外一拉。
「好痛!你干嘛?」江青墨又驚又羞地打掉他的手,氣呼呼地瞪著老是動手動腳的臭家伙。
「我還以為這世上真有這麼精巧的易容術,原來是真的。」慕天秀模著下巴用力地思索著,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但這張臉確確實實是江青墨沒錯,除了清瘦了一點,反應怪了點,實在看不出來哪里不一樣。
難道被看出來了?!江青墨嚇得身上冷汗熱汗交流,強裝鎮靜地說︰「當、當然是真的。」
米貝慌張意跳到慕天秀面前,「侍郎大人見過我家少爺那麼多次,怎麼可能騙得了你嘛,你看,我也是真的,不然你也拉拉看。」他用力拉自己的臉皮,一張嘴都快拉到耳朵邊了。
「就是這樣才覺得怪。」慕天秀推開作鬼臉似的小書僮,認真到不行地看著江青墨的眉、眼、唇、鼻,硬是想找出不一樣的地方。
江青墨被看得面紅耳赤,渾身不自在,最後終于忍不住地開罵︰「喂,你看夠了沒?!」
慕天秀被罵反而爽,劍眉一舒,朗笑著說︰「我在別業住了快兩年了,沒機會見到傳說中『藍田日暖玉生煙』的奇景,今天倒是有幸見到『藍田縣令頭生煙』的絕景。」
這下江青墨真的氣到頭冒煙了,拉下臉,不客氣地指著門外,「師爺,麻煩幫我、送、客--」
「大人,這樣不好吧……」何一問為難地擠出笑容,再怎麼說對方是四品大官,怎麼可以真把他趕出去。
「來日方長,今天就先玩到這里好了,我走了。」慕天秀雙手負在身後,心情愉快地跺步出去。
何一問垂頭喪氣地送客,唉,剛剛想得太美了,侍郎大人分明就是上門捉弄縣太爺的,年輕人沉不住氣,上任第一天就得罪轄區內靠山最硬的郡王府侍郎,以後要怎麼混呀。
終于送走了頭痛人物,米貝腿軟地坐到椅子上,「以後離他遠一點。」
「這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江青墨余氣未消地瞪著那家伙離去的方向,想起後堂的事,關心地問︰「我娘呢?休息了嗎?」
「東西沒整理好之前,老夫人是不會休息的。」米貝無奈地聳聳肩。
江青墨和米貝一起進入內堂,果然,江母還在忙著整理東西。
「娘,東西放著,等一下我再收拾,妳先休息吧。」
江青墨拉著母親坐下,從四川到藍田這一路上舟車勞頓,母親早就累壞了,實在舍不得她再操勞了。
「怎麼可以讓縣太爺做這些瑣事,我來就好了。」
「娘,我又不是真的是--」聞言,江青墨喉頭一緊。
「我知道,可是看妳這樣打扮和青兒簡直一模一樣,我總覺得他還在……」江母悲傷地凝望著那張少年臉龐。
「我和弟弟是雙胞胎,本來就長得一模一樣。」
江青墨,不,江嫣紅,她知道母親是透過她的臉在看著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弟弟江青墨。
「說的也是,我真是老糊涂了。」江母笑著搖頭,笑得有些淒苦無奈。
丈夫是個秀才,很早就去世了,她一個寡婦辛苦扶養一對雙胞胎兒女,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