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中,一位六十幾歲的老頭子穿著竹紗汗衫坐在房子的涼蔭下翻看報紙,清閑的生活難得有訪客,他放下老花眼鏡和報紙,走到大門邊,隔著半人高的木頭欄桿問人。
「你們找誰?」老人家上下打量陌生的年輕人,清瘦的臉上沒有太多友善和耐性。
「請問你就是江北海江先生嗎?」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簡瑞安想只要他保持笑容,這位不怎麼和氣的老先生應該就不會放狗咬人了吧。
「我就是,干麼?」
曼沁默默地環視四周,也許這里曾經風光過,但是現在已凋零老舊了,偌大的四合院中似乎也沒住幾個人,有種冷清淒涼的感覺。回頭凝視老人,一頭滄桑白發,兩道深刻法令紋,拒人千里的冷淡態度,這個頑固老人就是她的外公?一個憤世嫉俗,遺世而獨立的老人家。
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怒氣消失了,只剩下缺憾,甚至還有一絲絲憐憫。
江北海正想開口罵走無故打擾的年輕人,年輕女孩的容貌像針一樣刺進他的心底,冷不防地挑破了塵封多年的舊傷疤。
「品萱?!」江北海月兌口喊出獨生女兒的名字,見鬼似的指著和她十分神似的年輕女人,「怎麼可能?品萱早就死了,妳是……」
「她是你女兒的女兒,曼沁。」這個老頭的態度真的很差,要不是不想把事情搞砸,他早就出手教訓他了。
一絲欣喜快速地閃過江北海的臉,稍縱即逝,羞恥和憤怒急涌而上,他嚴厲地斥責,「我沒有那種敗壞門風的女兒,也沒有見不得人的孫女兒,你們給我滾!」
曼沁縴細的雙肩抽了一下。原來外公是如此看待她母親,以及她的存在,她的心揪成一團,痛得淚水直流。
「喂喂喂,她肯來見你,你就該偷笑了,怎麼還出口傷人?」簡瑞安再也忍不住了,大聲地為她叫屈、抱不平。
一老一少吵了起來,在屋里的江老太太听見吵聲跑了出來,一看見酷似女兒的年輕女孩,她受到驚嚇似的驚呼出聲,立刻奔了過去。
「罵人?你們再不走我就打人了!賓──」江北海不想再看到孫女兒似的使勁撇開臉,重重地關上木門,一把拉住想要沖出去的老妻,「不準開門!」
江老太太哭了起來,哀怨地說︰「老的,你為什麼這麼狠心?她可是我們萱萱的親骨肉,難得這孩子肯來看我們,你為什麼要趕她走?你好狠──」
「我狠?我再狠也沒她狠!我辛辛苦苦養大她、讓她出國留學,不是要她和別人偷生孩子,不是要她丟江家的臉,更不是要她年紀輕輕就死給我看,那個狠心的孩子就這樣讓我一輩子的希望全跟著她死了。」江北海痛心地說。
「你提以前的事做什麼?」
「這件事永遠都不會過去,永遠!」
老人家的爭執,字字句句鑽進曼沁的耳里。現在她了解當年母親挺著大肚子回家,面對的是怎麼樣的羞辱和排斥,她也了解為什麼母親會一個人在外面生下她,在生命的最後把她托付給王家而不是這里。
簡瑞安用力握緊她發抖的手,什麼話都沒說,靜靜地陪她站在江家緊閉的大門前。
老夫妻的吵鬧聲從院子拉進屋里,四周恢復寧靜,再度听見夏日如雷的蟬鳴,午後的陽光依舊炙熱耀眼。
「簡大哥,你說得對,至少沒有疑問了。我們走吧!」她深深吸一口氣,臉上浮起一抹淡然而悲切的微笑,眼中漸漸泛起接受事實的韌性。
他暗嘆一聲,原本期望至少能有些溫馨的場面好了卻她的遺憾,沒想到江家這麼不近人情。
兩人慢慢走過水塘,粉紅的蓮花,深綠的荷蓋,花白的陽光,交握的雙手不知不覺變成了十指交扣。
一抹瘦小的身影從江家後門閃出,半沖半跑地追上沿圳溝徐行的年輕人。
「等一下!」
兩人同時訝然回頭,曼沁驚呼出聲──
「外婆。」
听到孫女兒不計前嫌叫聲外婆,江老太太感動得流眼淚,激動地拉住孫女兒,歉疚地道︰「對不起,讓妳吃苦了。」
這聲對不起像魔法般消弭了沉重的缺憾,她哽咽得說不出話,噙著淚,用力搖頭。
「不要怪妳外公,因為他太疼妳媽了,愛之深,責之切,所以他才會難過到沒辦法原諒妳媽。」江老太太從口袋中掏出一串珍珠項鏈,鄭重地放進她的手心。「這個給妳,這是妳外公為妳媽準備的嫁妝,可惜沒機會用,送給妳,要是妳結婚的時候願意掛上,我們就心滿意足了。」
止不住的淚水滴在圓潤碩大的珍珠上,她感動地抱住外婆。
江老太太不舍地摟摟闊別多年的親骨肉,一個溫暖的擁抱勝過千言萬語,懷中的孫女兒給了她無以比擬的滿足。
總算來對了!簡瑞安欣慰地笑了,過了這一關,她一定能更加坦然地面對自己的身世。
第四章
好慢……
曼沁站在英文補習班的門口東張西望,每次一下課就能看到簡瑞安笑容滿面地在門口等著,今天卻反常地等不到人,等到心焦的她拿出手機找人。
響了好久,終于有人接了,可是卻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她詫異地追問︰「你是誰?簡大哥呢?」
電話那頭雜亂無章地說了一堆,她听得不是很懂,但是當听見他在警察局的時候,她的心猛吊高,緊張地問清地點,急忙跳上出租車趕過去。
一進警察局,就看到簡瑞安和一個男人爭論不休。
「你搶了人家的女朋友還不夠嗎?到底還想怎樣?」簡瑞安雙手用力扠在腰間,氣沖沖地和一位白面書生理論。
「有沒有搞錯?是他動手打我,我要告他傷害!」白面書生不甘心地指著自己烏青的俊臉。
「你還是不是男人呀?才被打兩下就要告人,很難看耶,大哥──」
「我難看?我要讓他好看!」白面書生轉身面對坐在桌前打哈欠的警察,堅持要他做筆錄,聲稱要告到對方月兌褲子為止。
「簡大哥,怎麼回事?」曼沁擔心地拉住火氣沖天的簡瑞安。
看見突然冒出來的她簡瑞安愣了一下,連忙看看手表,這才驚覺吵得忘了去接她了。「妳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是我告訴她的,剛你的手機響了,我就接了。」抱膝蹲在一旁的年輕人無精打彩地舉手承認。
「手機響了,不會叫我接嗎?干麼把她叫來?你有沒有大腦呀你?!」簡瑞安蹦過去,沒好氣地給朋友一記鐵拳。他知道她膽子小,又愛操心,不想讓她看到這種火爆又難看的場面。
他的見外讓地覺得難過,好像被人推出門外的寂寞感覺涌上。
「你吵得那麼認真,我怎麼好意思打斷。」年輕人模模疼痛的頭,動作和講話的速度都慢得可以。
「阿規,這到底是你的事,還是我的事?拜托你來勁一點,好不好?不然我怎麼幫你?」簡瑞安的十指氣結地在空中抓了抓,好像恨不得把溫吞到不行的朋友抓起來搖一搖,看他會不會振作一點。
黃正規是簡瑞安在發廊的同事,因為工作的緣故認識了一位千金小姐,兩人甜甜蜜蜜地交往了一段時間,沒想到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他知道之後約情敵出來談判,對方一張賤嘴激得向來溫吞的他動了肝火,動手打人,新男友不甘被打,報警抓人,還說要告他傷害,他慌了,于是打電話向簡瑞安求救。
弄清楚來龍去脈,曼沁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