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想我現在就用家法處置你,快給我一五一十說清楚!」何兆魁一臉凜厲,宏亮的嗓腔回音繚繞書房每一個角落。
何日禮滿頭大汗,聲音顫巍巍,「我陪媽媽到原本安排給菁菁住的那個房間找溫翠華,要她再簽一張取款單,結果她反過來威脅我媽,兩人就吵起來了。然後她突然轉過身,悶聲不響拿起預藏在枕頭下的尖銳牛排刀,刺向媽媽的胸口,讓媽媽當場血流如柱倒下。接著她像發了狂似沖向陽台,一躍而下……」
菁菁一臉驚恐尖叫著,「西廂房那邊的地面草皮,有沒有人去找過啊?」
斑勁心下尋思著,若說溫阿姨抱定玉石俱焚的決心,她應該是到廚房中拿牛女乃時就順便取走一把牛排刀……不過這只是他的推想,他趕忙安撫菁菁,說道︰「你別被他嚇著了,他的話不能盡信!」
「一派胡言!翠華有什麼籌碼威脅美月?」何兆魁憤怒叱道。
「天曉得,溫翠華就是信口胡論要脅我媽。」何日札對菁菁投來說譎的一眼。
菁菁瑟縮了一下,母親生死未卜的沖擊,還有安眠藥的余效作祟,她的知覺驟然問遠飄了。虛弱的身子癱在高勁身上,她的臉色褪成一種可怕的厭白,她縹緲的聲音宛如來自遙遠的第三度空間——
「我十歲前的周末還回來這兒過夜,有時我半夜醒來,這一雙虎視眈眈的眼楮總會出現在我床前,憎惡又痴迷的看著我。我不敢跟任何人說,就連媽媽也不知道。我怕我說了會有不可測的意外發生在我們母女身上。」
「後來,在這兒我總不敢睡覺,我怕你會一把掐住我的咽喉,或者撲上來欺負我……直到我十歲那年,我終于敢大聲拒絕再回到你的陰影下。」
「但夢魘變成夢游了,也許潛意識里我想逃離床上,逃離你,逃離整個何家所代表的丑陋邪惡。我一直想不懂,你威嚇我一個小女孩有什麼好處呢?」
菁菁腦海中仿佛擦亮了一根火柴,一些殘存的黑白底片開始出現影像……昨夜母親欲言又止的話似乎有了意義。
「是你,你是那三個男人之一,原來你在觀察我!你也許在猜我是你的……」她猛地住口了。
媽媽說了,永遠不能讓何兆魁知道你不是他的親生女兒!
菁菁搖晃著快爆裂的腦袋,拼命擠腦汁,「昨晚媽媽還說了些什麼啊……怨不得人家母子聯手……」她倏地瞪大了眼,「當年的滔天罪行的主謀是大媽?」
原來女人耍起手段來,陰狠比男人還可怕!斑勁心中多年的疑團也霎時有解。
「何日禮,是你在菁菁上中學時,讓人四處散布她和男人廝混的謠言!你早就未雨綢繆,處心積慮造了一堆謠,將菁菁塑造成一個大浪女。如此一來,倘若菁菁日後指證你在暗夜時意圖對她不軌,你就可以理直氣壯的反咬她一口,說是她主動搭上你的,讓她的指控沒有說服力!你的心機如此深沉,找泰國殺手,收買警官的事,也都是你主謀的吧!
菁菁一張淚顏猛力搖晃,人已瀕臨崩潰邊緣,「天哪!我不要知道這些……我只要我的媽咪,誰快去救她啊?媽——」
筋疲力竭、心神交瘁,她大叫一聲,雙眼一翻,昏了過去。
「她胡說,她根本是個瘋子!斑勁更妄想栽贓給我!」何日禮面色鐵青,驚慌地往門外沖。
「給我拿下……」何兆魁還來不及下完令,「砰」聲已響。
他捂著噴血的胸口,徐然轉頭死瞪著對他掏槍的人,「日義,你背叛我……我哪里對不起你?」
這是何兆魁倒下前的最後一句話。
何日義揮舞著手中槍管,喝住全場人物,「別輕舉妄動,想活命的把雙手放到頭上。」
沒人會笨到跟命過不去,識時務者都將雙手暫且盤上頭頂了。
何日義抽腿踢了已故天翼門主一腳,毫無人性情嗤著,「我們兄弟替你賣命一輩子,你昨夜竟然對高勁說,‘你要把保險箱號碼轉給溫菁菁那個野種,你將我們兄弟置于何地?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人也會為財做出不得已的事!你此刻對大哥起殺意,也許下一秒就會輪到我,是你逼我反你的!爸爸,我內心其實也很不想這樣的……」
話未止,屋頂上頭傳來直升機螺旋槳的盤旋聲。
「那是什麼?」何日義慌張抬頭。
這時高勁迅速以拐杖挑掉何日義的槍枝,緊接著抱住菁菁滾向地面,躲進核桃實木的客廳長兒下找掩護。
「文杰,你們早該來了!糟糕,小腿上的石膏好像撞裂了。」可不是,安裝在石膏里層以避開搜身關卡的小型傳聲器都滾出來了。
這就是高勁險中求勝的作戰計劃……警方平常不能闖人別人的堂口,但是當槍聲響起時,執法人員就有充分理由正大光明從天而降,人內緝凶了。
整個書房頓時成了一片殺戮戰場,死忠于何兆魁的一方人馬與背叛分子的手下廝殺得難分難解,然後警方也攻堅進入了。
混戰中,核桃木兒旁倒下一名漢子,滾來一支M16。
「居然給我拾到一把強力火炮!」高勁腿雖不方便,但他的槍法可神準呢!
砰砰轟轟,煙硝彌漫……
×××
夏季將過,偶爾也飄來一絲涼風。
菁菁幫母親推著輪椅,來到療養院的大樹下,面向一大輪落日。
「媽咪,今天沒有三十五度高溫,你高不高興出來呢?」她深吸口山上空氣。
「媽咪,我感覺空氣的味道甜甜的呢!好像換個心情,周圍事物的顏色也都跟著改變了。我曾經想過許多回,是你因舊怨殺了大媽嗎?還是大媽忍氣吞聲二十年後又回頭找你報復呢?抑或是大媽和大哥窩里反互相殘殺呢?是你自己跳下三樓陽台嗎?還是大哥將你丟下去的呢?何兆魁真的不是我父親嗎?現在,那些我都不想知道了。」
「勁哥哥那種最愛抽絲剝繭的人也都說了,每個人為了保護自己,或是保護最愛的人,免不了會說出謊話。他還說,如果我持續停留在不能解,沒有答案的枝微末節,我就永遠走不出陰霾,我也永遠不會快樂。所以,我知道真相只有一個,但事過境遷後,即使不去知道也沒啥不可以呢!」
「媽咪,我只要知道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你深愛著我就夠了。告訴你一件事喔!一場激戰,只有不在場的三哥存活下來。如今天翼門三個大分舵都不存在了。媽咪,我和你都安全了,再也沒人會追著我們世界跑了。這還多虧三哥出面,他在馬來西亞召集了各幫派的大和解圓桌會,將所有金錢瓜葛都擺平了。之後三哥就留在馬來西亞,開了一間小店賣椰子汁,可惜我怕熱天氣又不愛喝椰子汁,我更舍不得離開媽媽和勁哥哥,不然他還硬要我去幫他看店呢!三哥說,爸爸堪稱一代梟雄,卻敗在你的手下,最後還付出了生命。我想,這就是愛情的代價吧?只是,如果你當年不離開他,他還會對你一往情深嗎?」
「我後來才從司機財叔那兒得知你獲救的經過。那個清晨老爸從三樓後方的防火梯奔下屋外草坪,把昏迷的你抱上他的車子,讓財叔偷偷送你去醫院,再若無其事回來書房開堂問審。在那生死交錯的時候,他可曾在你耳邊說出他這一輩子愛你不變的心聲?媽咪,如果他說了你也听到了,你會感動嗎?」
菁菁慢慢地將輪椅轉過來,看著母親臉上一成不變的平板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