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十五二十時,男孩子誰沒有那一段青春叛逆期?」不過,他不敢真的出亂子。他是家中的男人,母親和弟弟都是他肩上的責任,所以叛逆細胞就悉數收藏進少年老成的外殼里了。
「「大哥,你知不知道,有時候你城府深沉,個性內斂得讓人受不了。」
旭揚笑意軒軒。「沒得抱怨了,當了二十幾年的兄弟,你還想退貨?」
「不過你的優點也太多了,我才舍不得不當你老弟呢!」昀揚爬爬頭發,轉掉揶揄聲,嚴肅輕喚著,「大哥,曉曼那邊……」
旭揚飲進一杯紅酒,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想喝酒?吃點心?自己來呀!」
「才不是!」歷劫歸來,打個電話給曉曼傾聊一下生死大事不為過吧?
「上樓去睡吧!我想安靜一下。」旭揚按按太陽穴,冷冷的擺擺手。
大哥趕人了,他還是不願談曉曼!昀揚不想把場面搞得太冷尬,只好咽下在舌尖翻滾的話。「那麼我明天再找你。」
昀揚走後,旭揚紅酒一杯接一杯,劫後余生的沖擊慢慢在他腦海里發酵。
他居然成為反暴英雄了!
炳!他只是依照航空公司的教戰守則,維護人機安全為先,盡責地站在崗位上,執行到最後一個步驟。結果他贏了,戰勝惡徒,就這麼簡單而已。
「英雄」也是人心肉做的,等待劫匪沖入駕駛艙的那幾分鐘,他也萬分緊張,倘若抗暴失敗,子彈射穿機體,整架飛機有可能因失去艙壓瞬間爆炸解體,茫茫太平洋里,他的身體一點也不會留下來。
此般倉促結束的人生,他可會有遺憾?
千鈞一發的當時,他還來不及細想,在這個安靜的夜里,答案漸漸變清明。
不記得是哪個詩人說的,「死,不算什麼……唯一的遺憾是留下了心愛的人。」
不想卷入愛情糾葛里,然而曉曼已注定是他今生的遺憾了。俗話常說,藕斷絲連,如果斷不了思念,不必一滴咖啡,睜著眼整夜睡不著,這段情他該如何?
無意識地斜瞥著電視,他看到了他被包圍在機場的畫面片段。忽然間,一個鵝黃色的嬌小身影閃過畫面一小角。
「不可能的!」他整個人跳起來,沖到電視機旁。「可能嗎?」
攝影機又帶過來,除了那位總會出現在群聚場合舉牌抗議的柯XX先生,還有曉曼!
她真的是背景的一個部分!
她對著鏡頭中心大力揮揮手,梨渦泛起,菱唇甜滋滋地動了動,腳底步伐輕快跳舞著,悄然地離開。
她的唇形在說--珍重,吾愛!
她還是愛蹦跳著走路,她的小梨窩還是那麼美,她還是他記憶中那一個天真浪漫的曉曼!
曉曼去機場等候他,又無聲離去。旭揚被這個震駭擊倒了……
黃昏從地平線那一端走近。
蘭花房里,旭揚剛調好一桶促進開花的高鉀肥,以及另一桶預防蘚苔的消毒水劑花神,就看見他老媽繃著臉進來了。
「怎麼了?寒氣森森的。」
「你自己拿去看啦!」月棠把一本冊子拋進兒子懷中,打鼻孔中哼著氣。「你還有心情看顧你的蘭花?曉曼都快傷心死了!」
「這話打哪里說起?」旭揚騰出手翻開冊子,馬上愀然變色。「這是我寄給她的明信片,怎會在妳這兒?」
「我剛剛去找曉曼喝咖啡聊天,她讓我轉交給你的。」
退信退禮物是一種分手的語言。昨夜才在機場等他的人,旋過身就換了種心態?不,不可能!
他激動的問著,「她有說為什麼要還我這些嗎?」
「你以前不是斬釘截鐵說你對她沒意思嗎?」
「老媽,我在問妳另一件事。」他用力吐一口氣。至于他與曉曼之間,他正努力地在醞釀另一種心情。
月棠氣呼呼的瞪著兒子,不滿的叨念著,「我真搞不懂你們兩人!曉曼說的那一段話,我也听得胡里胡涂的。」
「妳別管妳听不懂,快告訴我她說什麼!」急色出現在旭揚臉上。
「她說,問了你去哪里,只是想確認你昨夜安好,不是束縛,也不是要給你壓力。教我不鐘情一朵雲,我無能為力,喜歡上一片雲,只寄望雲天深處,雲朵自由愉快瀟灑。」
旭揚眸心的灼灼光彩回來了。他懂了,曉曼送回了明信片,因為她不想他有任何的羈絆!她對他沒變,她付出的愛只有更無私!
只是,這份無私的愛背後,曉曼那個小笨蛋到底又用了多少淚水來堆砌?他擰緊了眉,心沉沉的蝕痛。
他太不該了,他怎能自私的選擇逃避開她,放任她一個人哭泣?
把冊子擱放在一旁,他轉過身,沉默的舀起一勺花肥,注入一盆誤了花期的蝴蝶蘭。
蝴蝶翩飛的春天已過,今年會有繁花盛開的秋季嗎?
他的愛情又該開在什麼樣的季節?
腦海中輕飄過曉曼曾在這兒哼唱過的那一支歌--如果我想要一個永遠,你究竟可以給我多少年?
他默思著,以他此時掛念她的滾融意緒來說永遠,一點也不困難!
「你若只想澆花,干嘛拖著我問一大堆?」月棠被涼在一邊,快冒火了。
「老媽,我一直沒問過妳,妳還恨著老爸嗎?」旭揚背對著母親,雙手權著腰,呼吸聲沉重。
「怎麼突然這麼問?」月棠錯愕得無法立刻回答。
「妳有答案嗎?」他徐然轉過臉。
月棠輕輕吐幾口氣,一些句子淡淡流出,「生命中的翦影不斷發生或離開,該忘掉的就忘掉吧!」
「這麼簡單?」旭揚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楮。他二十年來的心結、夢魘竟只值得「忘掉」兩個字?
「感情的事可以復雜許多年,但是只要一想開了,什麼也都簡單了。我當然不能說這份豁達得來容易,然而我想,女人都有療傷的本能吧!」
「可是妳剛剛還說曉曼快傷心死了?她給妳這本冊子的時候是哭著的吧?」
月棠有點為難的答道︰「這……我如果不這麼說,你會緊張嗎?」
「她沒流淚?」這下輪到他錯愕了。
「曉曼不是一個愛哭的人。」
「不,女人都愛哭,我身上流著一個狠心男人的血液,我怕透了讓女人傷心欲絕!」旭揚首度對人披露他心底深埋的恐懼。
月棠面容瞬間變得極為嚴肅,她深深的望進兒子迷惘的黑眸。「這就是你一直不肯戀愛結婚的原因?」
旭揚默不作聲。
月棠拉過一把涼椅坐了下來,平靜的開口,「感情里難免會有傷害,但是旭揚,你別忘了你也是我的兒子。我不相信我是一個失敗的母親,我幾十年的心血不會教育出一個一無是處,就會惹女人斷腸心傷的兒子!」
「是嗎?」旭揚彎蹲,仰望著母親。
「你如果夠狠心,就不會感到痛苦了。這半年多來,我一直在你臉上看見痛苦神色,你對曉曼不理不睬的,你日子過得很好嗎?」
旭揚頹然搖甩著頭。「失落了心,哪好得起來!」
「那麼為什麼要讓你遺憾,讓她也遺憾?你是一個出色的花匠,你能搞定一屋子的蘭花,怎可能應付不了一個曉曼?」月棠疼愛地以指撥開兒子額前亂發。
旭揚偏過臉,盯視著他寄情多年的蘭花許久。蘭花是一種雌雄同株的植物,他居然能忽略如此深遠的寓意這麼多年!男人需要女人,女人需要男人……
他將腳邊兩桶花料轉遞給老媽,重新拾起那一本明信片冊子夾在腋下,直起身子肯定的點頭,說道︰「老媽,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