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寄澎神色更見黯淡,強顏歡笑說︰
「我明白。托斯卡是屬于山林的,你們的靈魂相疊,自然見當相追隨。」他將目光又調向窗外,望著遙遠的海,心里動念著李義山那首離愁盈腔的「夜雨寄北」。
「你會再回來嗎?我們能再相見嗎?」他低低又問。
「會的,我們一定會回來看你。」蕭愛誠心說道︰「等我到了山上,會立刻跟你聯絡,你有空也可以來山上看我們。」
「我一定會去,你一定要捎信給我。」
「一定。」蕭愛許下承諾。
門外喇叭聲又響,催聲殷殷。
「我該走了!」蕭愛走到門邊,打開門。
「蕭愛——」柯寄澎急急喊住她,象是有心情要訴說,話到嘴邊,卻又欲言又止。
蕭愛回過頭看他,神情在等待。
柯寄澎追到門口,藏住真正的心情,看著地上說︰
「我送你。」
「不用了!」
蕭愛輕輕搖頭。走出了兩步,突然回頭,定定地望著柯寄澎,眸里隱然有銀閃的淚光。「謝謝你,柯先生,你使我重新又相信了人類還是有真情真義的存在。」
柯寄澎呆了一呆。蕭愛這聲重新對他認生的稱呼,有什麼涵義存在?他慌亂地看著她,心中隱隱有種離分不安的預感,深覺蕭愛這一去,將是千山萬水;眼底蒙蒙全是她微笑生花的身影,但听她如流水清清的聲音在耳邊又起。
「柯先生——你覺得奇怪吧?我又這樣稱呼你。」蕭愛又是一笑,在柯寄澎朦朧的眼里,蕩起了一陣漣漪。「我只是想起了我們最初的相見。我從來沒有告訴你,但我一直很感激你,你是第一個不曾取笑過我、給我羞辱的人。本來這件事,我打算一直放在心底,但——我想,我應該告訴你。」
蕭愛說完這些話,便筆直走向向晚的暮色。
路邊早停靠一輛計程車,黃澄澄的顏色恰在訴說它在扮演離別這種角色。黃得是那麼鮮艷,柯寄澎心上突然一陣悸動,追了出去,一邊高聲叫著︰
「蕭愛——」
他喊叫的聲音充滿了恐慌。已然走到計程車旁,開了車門正要坐過去的蕭愛,听到他的叫聲,回過頭,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閉眼一笑,彎身坐入計程車中。
那一眼讓柯寄澎真正的愣住了。他呆呆地停下連跑的腳步,愣愣地站在那里,目送進入計程車中的蕭愛,隨著黃色鮮艷的車影,遠渺成一粒塵埃。
蕭愛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情意,它預示了山長水闊,預說了別離分隔。他在那一眼里,看見了萬水千山,看見了海角天涯。它在說一種感情在澎湃,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
青石的路道向晚,伊人已遠,寂寞的心如死寂的城,柳絮,不再飛揚。
柯寄澎痴痴地獨立在昏暗的暮色中。有一輛藍色寶馬,悄悄的,頑執地跟著那輛黃艷的計程車。
數日後,已被劃為國家公園自然生態保護區的中部山脈地帶突然發生森林大火。大火燎原,火勢熊烈不可控制,連燒了五日才總算在消防人員的搶救下開出一條防火道,將火勢控制住,但森林受創已深,本來青翠蒼郁的山林,被火燒摧殘成滿地瘡痍的焦土。
起火的原因不明,但根據林務專家的研判,人為縱火的可能成份極大。
人禍過後不久,三個星期後,同一地區竟又發生了成因不明的植物病蟲害。林木相繼枯死萎黃,漫延的範圍相當廣,並且以驚人的速度感染附近的林帶。
鎊大媒體、報章雜志莫不以顯著版面報導這一消息,頃刻之間,那片原始山林帶擠滿了一波波的人潮︰專家、學者、植物病蟲害專家、環保人士、達官貴胃、有關單位人員、關心自然生態的人士——等等。生態保育再度成了新顯學,再度躍上報紙頭條新聞,再度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
這一切一切,嘈雜得象鬧劇,自有看戲的人愉快地在偷笑。
「你這是什麼意思?」新藝企業美輪美矣的大樓頂層總經理辦公室里,侯路易甩著一張報紙,對嘴角揚著笑,好整以暇地看著報紙的戴如玉咆哮說︰「你要怎麼挖他的根、刨他的墳、怎麼燒死他、怎麼毒死他、放蟲咬死他,我都不管!但是我警告過你,不準踫蕭愛的——現在她人在哪里?她在哪里?」
「我又不是她,你問我,我怎麼會知道?」戴如玉當作沒瞧見侯路易青筋暴起的凶戾模樣,笑得好開心。
「我說過,不準你傷害蕭愛的!」侯路易又咆哮道,神情恨的象是要吃人。
戴如玉仍然笑得好開心,悠閑的看著報紙說︰
「自從她失蹤後,我就沒有再見過她,怎麼可能有那種本事傷害她!」
「你少裝蒜!你以為我不知道這些事全是你干的?」
「你別血口噴火,我那有那種能耐!」
「你沒有,誰才有?」侯路易突然彎下了身子,眯著眼,收起瞳孔,湊近戴如玉的臉龐說︰「我以為蕭愛是你的朋友。」
他這句話說得余音回蕩,裹滿了暗示和弦外之意。
戴如玉只是挑了挑後,無所謂的看著侯路易說︰
「你以為?你以為的事還多著呢!」
「我錯估了你,如玉,我不該以為你會那樣輕易的放過蕭愛!」侯路易平靜的搖頭晃腦,說一句,晃一次。
「省省吧!路易。」戴如玉將報紙丟下,用比侯路易還銳利凌厲的眼神盯著他說︰「你心里根本不在乎蕭愛那個丑八怪;你想要她,只是因為得不到手。弱水三千,如果你只取飲一瓢,未免也太笨太傻,連我都覺得不正常。」她頓了頓,對他甜甜一笑,又說︰「但我相信你不是這種人,是吧?‘新藝企業’的繼承人,對女人不該只有這等能耐!」
侯路易不發一語,靜靜地看著戴如玉,靜靜的將被他動怒甩散一地的報紙收齊擺放在桌上。他走向門口,臨出去時,回頭對戴如玉說了一句話。他說︰
「如玉,你讓我再度覺得你跟我——我們兩實在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絕配啊!」
戴如玉回他這句話一朵微笑和一個無所謂的聳肩。蕭愛已經「不在」了,侯路易想怎麼諷刺也無所謂。
「呆子!」她低低對著侯路易的背影罵了一聲。
看候路易那種黯然銷魂的樣子,還似當真有幾分戀上蕭愛。男人就是這種下賤的動物,得不到手的東西越是寶貝。戴如玉高傲地昂了昂頭,冷冷一笑。
角落的光影在挪移,死角布滿了塵埃。辦公室的天地是一式的灰,惡魔的尾錐掃暗了日光燈慘慘的白。
這時候,蕭愛和秋田托斯卡上的該是地獄或天堂?戴如玉艷紅的嘴唇邊角,笑紋起了一條又一條。
第十七章
大火延燒過來了,火舌從東翼的林帶一路吞噬向小木屋這個方向。四面八方都是火,整個山林幾乎完全籠罩在熊烈的火光中。
火光映天,燃亮著淒黑的夜空一片通紅,整個宇宙仿佛只剩下地球在發光。火聲嘩剝,是山林哭泣的回響,億萬年里的婆裟飛舞,都化入那聲聲的悲淒。
「托斯卡!」蕭愛對著滿天的火光,淒切哀叫一聲。
回音蕩來,夾著火焰毀滅的舞步。
「托斯卡!」蕭愛又淒叫一聲,不顧身上的灼痕燙傷,跌撞地沖往小溪流的方向。
這場大火來得太離奇,叫她害怕;但她怕的不是被燒死的可能,而是火舌對秋田托斯卡存活的威脅。
火焰變幻的身姿非常的綺麗,輕觸虛探,舞姿曼妙,舞步空靈。遠望明亮而溫暖,近看卻充滿了曲調和律動感,盈溢著一種激烈的情感,注滿了生命力,仿佛與天地交融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