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綮躺在床上,蚩寅細心診斷。
「怎麼樣,太醫?」段王爺焦急追問。
「餓昏了而已。先讓他服下幾顆‘回元丹’,補補元氣。」
然後,藥童端上湯藥,細心喂著段綮。
「王爺毋庸過慮,總督大人休養數日便可回復體力。」
「唉!真苦了他啊!」段王爺搖頭惋嘆。
「綮兒!」段知崇沖進房內,一見僕人在喂段綮食藥,眉頭立即緊皺,粗聲叱責段王爺︰「即使是王爺,亦無權闖入宅院,強押走獄囚!」
「我若再顧忌有無權的問題,綮兒恐怕命也不保了!知崇,我一直以為你只是軟禁他,因此屢勸不果之後,便暫時擱下此事,心想你氣消了自然會放人!萬萬沒料到,你……你居然要活活餓死他!」
「哼,他引咎絕食,與我何干?況且,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就算我真要活活餓死這忤逆子,亦是天經地義!」段知崇態度極其強硬。
「你……你簡直無可救藥!」段王爺又驚又恐,重重說道︰「我不會再讓你有任何機會傷害綮兒!」
「綮兒是我的人!你無權將他留下!」段知崇喊著,沖向床。
段王爺身後三名侍衛如閃電般竄出,擋在段知崇面前。
氣氛如箭在弦……
段知崇衡量一下情勢,覺得硬拼未必討到便宜,而且和段王爺撕破臉,代價太大了!
只得悻悻然離去。
第八章
深夜。
段綮躺在床上,雙眼直勾勾瞪視天花板。
眸里刻著哀切,瘦削枯黃的臉龐,面無表情,卻自有一股戚戚側側的意味。
不一會兒,房門外突然傳來響聲。
他嘴角微微顫動,有點吃力地撐坐起身子。
就這樣坐著,目光凝住在房門上,仿佛正在等待些什麼……
半晌,門被撞開。
段綮緊瞅著那黑衣蒙面人,平靜說道︰「侍衛全部解決了?爹身手果真不凡。」
段知崇愣怔片刻,隨即拉下面套,也平靜說道︰「你倒心里有數,我容不得你。」
「孩兒卻不知……為什麼?」
段知崇不答,拔出系于腰間的匕首。
段綮無畏無懼,仍是一臉堅定︰「爹若肯告知因由,孩兒死亦瞑目。」
段知崇猶豫著該不該答應,腳下卻絲毫沒延拖,大步往床前邁進。
手上的匕首,閃著冷冷的光芒。
「孩兒自小便奮發向上,事事盡心而無一絲懈怠,就是希望能做到最好,以慰娘在天之靈,及光耀咱們靖仁府的門楣。」段綮真摯並沉痛地訴說︰「奈何,萬般努力,非但不蒙爹之贊賞,反而惹爹嫌惡。」
段知崇已立于他身前,匕首舉在半空,停住,斷然開口︰「你該死,並非因為你不夠好,而是因為你太好了!」
「孩兒不明白。」
「你出色,潔兒無能,以致王爺有意傳位予你!」段知崇深邃的目光射出憤怒的鋒芒,恨恨說道︰「這將破壞我苦心經營二十多年的計劃,這將粉碎我進駐靖城王府的美夢!」
段綮被他凌厲的神色,奇怪的話語所懾,吶吶低囈︰「爹……」
「住口!」段知崇暴喝,然後一字一字重重吼出︰「我、不、是、你、爹!」
段綮腦中轟然一響,所有意識都在剎那間被炸個粉碎。
段知崇積壓多年的滿腔怨氣與憤意,此刻決了堤,便滔滔澎湃的翻涌︰「二十三年前,我買通產婆,將你和潔兒調換,好讓自己的兒子在日後繼承王爺之位。如此,我便成為王府幕後的主子,統攝全城!豈料,你們兩父子偏生跟我作對,我煞費那麼多心血,到頭來,竟還是由你繼位!」
段綮瞠目結舌,整個人呆住了。
心頭的狂亂,令他並不能清楚听進每字每句。然而,隱約的大意,已足以震碎他的神魂。
段知崇繼由齒縫中,迸出雷霆萬鈞的仇恨︰「我在食物里下毒,你竟絕食!好,那我便不迅速解決你,且由你活活餓死,更可消我心頭之恨!你原已奄奄一息,王爺卻在此時將你救出,害我一切又功虧一簣!現在,你死定了,我絕不會容許任何人事物,阻礙潔兒繼位!絕不!」
他踏前一步,匕首直刺段綮胸口。
「啊!」
段綮受驚嚇過度,只能怔愣無措呆視面前的段知崇--他慘叫著跌坐于地。
兩只小腿下方,各探嵌一枚暗器。
床下一人影竄出,段知崇頸項立時遭劍尖抵住。
與此同時,窗口被破。
「綮兒!」段王爺嘶喊,狂撲向段綮。
案子倆相擁,百般滋味翻攪在胸臆,竟然痛哭出聲,無法自持。
刀振走到段知崇面前,俯首逼視,冷冷說道︰「靖仁侯,你沒有花樣可以耍了!」
「好一招詐死還鄉。」段知崇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微笑︰「好一招請君入甕。」
雙腿傷口出,血流汩汩……
步登天劍尖依舊緊抵他頸項,悵然慨嘆︰「真相果如我所料想,我卻寧願自己猜錯。」
「步大人無需貓哭耗子!」段知崇眸里布滿絕望神色,但卻毅然昂首,堅持著最後的驕傲與尊嚴︰「我段知崇是敗給命!不是敗給你!」
上身往前一挺,悄無聲息的,「正屠寶劍」穿過他喉頭。
***
段王爺仍決定替胞弟風光大葬,極盡哀榮。
段潔身世真相敗露,愧無容身之地,以連夜逃逸,不知所蹤。
總督大人段綮正位為靖城王府小王爺。
這樁「換嬰奇案」當然震撼滿朝,嚇壞全城民眾。而消息,亦沸沸揚揚傳播著……
奔喪時,段綮數度昏厥。他體虛氣弱,又遭此巨變,因此旋即病倒。
靖城王府,頓然陷入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且說此刻,大廳里彌漫著僧侶的誦經聲,令人聞之傷感……段縈待不下去,悄悄離去,躲到後花園一角飲泣。
「郡主。」
她悵惘回首,接觸到一雙咄咄關切的眸子。
「刀護法……」
「我知道,勸你節哀順便也沒有用。」刀振懇切沉重地說︰「可是,見你這樣,我真的很難過。」
她面頰上縱橫班駁的淚痕,直教他心痛如絞……
「謝謝你的關懷,刀護法。」段縈哽咽低語,心頭潺潺流過溫熱的感動……
「我沒事的。不過是一時感觸良深……唉!平民百姓總羨慕王侯世家的權勢與財富,卻不知,我們連最平凡的倫常之樂也無法享有……有的,只是手足相殘、勾心斗角、陰謀篡位……」
「這種事,並非只存在于皇室!」刀振激動低喊︰「江湖的陰險與丑陋,亦不遑多讓!當年我妻便是遭仇家殘害至死,我因此打擊而萌退隱之意。後來卻發現,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惡欲橫流!就有糾紛怨恨!退隱?」
喊完,他不覺震驚。萃芙遇害的事,是我心頭之最痛!除了步弟,從不曾向任何人提及!如今,為何會……
「謝謝你把我當知己,肯告訴我你的創痛……可是,我不希望你為了安慰我而挖掘塵封的傷口……」她垂首輕語,心緒澎湃跌蕩著感動與悸動。
突然不曉得如何和他相對,遂惶惶快步離去。
刀振望著她消失的背影,怔怔出神。
***
匆匆數日過去。
靖仁侯段知崇已長眠地下,多少仇怨,亦如冢前爐里的香煙,裊裊緲緲消散在空氣中……
「爺爺,小登登說,咱們大概後天就得起程返昆明了。」金小米側側低語。
「爺爺好舍不得你啊!」蚩寅長嘆一聲,憐愛地撫撫她的頭︰「王爺上回說要三個月才肯放我走,所以,咱倆爺孫重逢之期,快也得兩個半月後。」
「那麼,小米便在家里等爺爺來!」她頹然噘噘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