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光陰過去,每次到沐家醫築靜養時,天霽總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就是這對相依為命的父女倆之間好似少了些什麼——
他們對彼此一直都很客氣,似乎不若一般父女那樣親近。當然,沐樗櫟是關護紅芍的,而紅芍也是尊敬沐大夫的。可是天霽認為,沐大夫給予病人的注意力,反倒更大過于對自己的女兒。
不過,既然紅芍自個兒都習以為常,天霽這個外人也就不予置評。唯有感嘆,做為一個致力行醫者的家人,真是一件不大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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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下來,天霽總是一大清早就映入紅芍眼簾,紅芍視線所及之處皆有他的身影。紅芍只覺得他像擺月兌不掉的麥芽糖,除了每日下午須浸泡藥湯,無論到哪,何時何地,天霽總如影隨形跟著她似的。
有時紅芍在後院晾曬藥材,天霽也會熱心地出手幫她,還十分處心地請教其功用。
「這是熟地黃,可滋陰補血,血處、身體虛弱都可服用,那些是黃耆,主要是補虛、益氣,改善氣虛血滯所造成的關節痹痛,這些藥材對于氣虛的病人都有滋養的功效。」紅芍耐心地解說著。「像你如此虛弱的體質,就可多服用此藥材。」
自小與爹親獨居在山林之中,平時除了與野生小動物自言自語外,紅芍並無可談話的對象,如果天霽能保持現在如此正經的模樣,紅芍倒也樂意多個說話的人。
「紅芍妹妹,你可真厲害,這麼多的藥材你都熟悉。」天霽露出佩服的眼神。
「又沒什麼,這些知識都是我爹平日傳授給我的,他診病時開了藥方,我得替他調配,久了自然懂了。」紅芍謙虛地說,臉上因他的稱贊而不好意思的泛起紅潮。
「說真的,紅芍妹妹,你自小與沐先生居住這山林中,有沒有想過未來的事?」
「啥?」
「你的夢想是什麼?」
「我的夢想?」
「是啊!你總不會一輩子待在這里吧!以後你想做什麼?」
「我將來要做什麼?」紅芍很認真地想了想。「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開一間藥鋪,能夠救濟貧窮的病人,他們來抓藥便不必擔心銀子不夠。只要他們的身體能遠離病痛,我就很高興了。」
天霽含笑地看著眉飛色舞的紅芍,她不曉得自己在這一刻看來有多美,她的雙眼綻放出明亮的光彩,臉色也紅潤了起來,神采奕奕地說著她的夢想。
「你知道嗎?你的心腸就像菩薩一樣善良。」
「才沒有,我哪能與天神相提並論呢?」紅芍忙搖頭又擺手地撇清。
「至少在我心里,是這麼認為的。」天霽柔情地注視著她。
他又來了,紅芍這幾天老見他以這種眼神瞧著自己,既溫柔且深邃,讓心房總不自覺跳快了一拍。
不知如何回應瞅著自己的天霽,紅芍慌亂地轉移視線,蹲了下來,手也無措地繼續撥撒著草藥。
「你的夢想理……好似沒有提到婚配的對象?」天霽繼續追問,雖然他十分有把握,但也總得查清楚她是否有了心儀的對象。紅芍雖缺少與外界接觸的機會,但萬一前來求醫的病人引起紅芍惻隱之心,進而產生憐愛之情,那可就糟了。
「我倒認為婚嫁之事並非必然。」
「什麼!」聞言,天霽瞪大了眼。他的紅芍妹妹該不會不想嫁人吧!
「人一生只能活一次,對于一輩子的伴侶怎能等閑視之呢?假使配偶非中意之人,豈不是終生遺憾?如果真遇不到中意男子,我寧可不嫁,獨身一世。」
「這麼說來,紅芍妹妹,你的意中人該是什麼樣的呢?」天霽問得戰戰兢兢的,冷汗從背脊流下來。
「那霍府少爺您呢?你想娶什麼樣的姑娘做老婆呢?是要幫你傳宗接代的,還是操持家務的?!是要貌美如花,還是豎德兼備呢?」
「我……」一時之間,天霽竟不知如何回答。答得好不見得立即能擄獲美人心,但若答不好,恐怕就會被摒棄于千里之外了。
見天霽支支吾吾的,紅芍也不為難他,自顧接續說道︰「我雖自幼生長在山林之中,不曉得什麼大學問,但爹親自小便教導我,每一個人就是一條重要的生命,做為一個醫者,必須盡力醫治每一個病人,要讓這條生命延續下去。所以,每一個人來到這世上都有它的使命,而我的使命就是幫助爹爹照顧病痛的人。如果我不能找到婚配對象,最壞的結果不過是獨身一世罷了;但是,如果我不能盡力救助需要醫治的病人,那麼將會有一條有意義的生命就此消失。所以,病人的存活應是比我的終身還要重要。」
紅芍頓了一下,看天霽仍是一副願聞其詳的樣子,才繼續說下去。
「如果我未來的夫婿只需要我扮演傳宗接代的角色,那婢女及侍妾都可以辦得到啊!我煮的飯菜不會比餐館廚師美味,我服侍男人也不會比青樓女子貼心,談到操持家務我也不在行。我唯一會的,就是淺薄的醫藥知識,只能幫助爹爹醫治病人啊!這是我唯一在行的,假使我沒有辦法完成我來到這世上的使命,那我就違背上天賜我生命的美意了,不是嗎?」
「這樣說來,你志在行醫,不在婚嫁?」天霽雖敬佩紅芍過人的意志,但仍不放心地一再確定。
「我也不敢如此說,也許我一輩子便與爹親相依在這草屋中度此余生;也有可能在不久的將來,我的姻緣來到,便走向了人生另一條道路上。」
「是啊!是啊!天意不可違,天賜良緣可得好好把握。上天一定早幫你配好一個好人家,既能懂得珍惜你的純真善良,又能讓你完成救助病痛的使命。」天霽含蓄地說,實則影射自己,為將來先鋪一條平順的路。
「謝謝你,你能這麼想,代表你的心地也很好。」紅芍首度對他露出友善的微笑。
說罷,紅芍欲起身,但略感風寒的身子似乎一時氣血不通,腳下有點不穩,令她險些失去平衡。天霽見狀,伸出左手好意扶住她的藕臂助她起身。
兩人之間突然的親近,一時沒了防備的距離,在紅芍靠著天霽借力起身之際,天霽薄唇不小心輕輕刷過紅芍粉女敕的臉頰。
那羽毛般輕柔的觸感,令紅芍跳開了一步。她撫著臉頰,瞠目看著面無表情的天霽,卻沒看見他有任何異樣神色,連眼神都無辜地望著她。
難道剛剛是我的錯覺?紅芍錯愕地瞪著他。
「怎麼了?紅芍妹妹。」連問話都如此自然,全無戲弄之意。
……一定是發燒產生的錯覺。
「……」
「什麼?」仍遲疑著是否為錯覺的紅芍,忽听得天霽嘴邊嘟嚷的聲音。只見男性薄唇,上下開合嚅動著。
真是我的錯覺嗎?那般真實柔軟的觸感,就連臉頰上都仿佛殘留著他的溫熱。
「……紅芍……」
他嘴中喊出她的閨名,宛如搔至她內心深處某個柔軟地方。
「外頭有訪客。」
有些反應不過來的紅芍,這次終于听清楚了,循著天霽的目光看去,只見門籬外有一名青年,正往內引頸探視——
第三章
「請問,這里是「妙手盧醫」沐樗櫟、沐大夫的居所嗎?」
听聞這名訪客指名要找沐樗櫟,紅芍立即多加留意了下他的氣色,但是,只見青年氣色紅潤,並不像有病之人。
「是的,這里就是沐家醫齋。你……是來看病的嗎?」
「喔,不,不是我,我是代我家少爺來求醫的。」
「那麼……請先進來。」紅芍將青年領進門後,忙去後院請爹親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