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娜豎著耳朵听著啪噠啪噠的腳步聲,先是步伐落在地上結實的響聲,然後是草地上沙沙的聲音,最後完全悄悄無聲,只剩她自己一人,坐在庭園,想著伯奇。
他從沒想過這麼做,他知道這個決定很瘋狂,睿夫一定會毫不猶豫表示附議的。伯奇心里其實很明白,他腦筋如果還清楚的話,破曉之前就該坐上飛機回蘇格蘭去的。
但他答應過她明天來的,而「明天」已經到了。
「他換座位準備坐到駕駛座時,膝蓋撞上排檔桿,痛得他咒罵一聲,六尺五寸的高大身軀坐進睿夫的小型敞蓬車的確不舒服,不過,這不是造成他情緒惡劣的主因。「呆子!」喃喃自語,從他對丹娜的了解,他早該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丹娜所需要的那種人。
他知道的似乎很多,卻又好少。從他一听到這名字開始,背後有關的訊息便足以讓人大吃一驚。主要原因當然是戴家赫赫的聲譽和歷史。雖然難得有關于丹娜的記載,但是各種資料來源卻足夠讓人嗅出一則家門丑事的蛛絲馬跡了。戴亨利生前有交往的人都記得他們有一個女兒。但是,好幾年都沒有再听說過她的消息,坊間流傳著各樣的臆測,大部分的人都以為她死了。從沒有人將雜志上這位美麗的女郎和戴家聯想在一起。
戴伊瑪把這小孩藏匿得太隱秘、太成功了。如今,這小女孩已經出落成標致迷人的成熟女人,正引著他一步一步走進她的圈套中。
「呆子!」他將車子駛進丹娜家的車道時,心中依然喃喃罵著自己。
當他步下車道,將鑰匙放進口袋時,屋後隱約可見一絲微弱的亮光。他知道丹娜喜歡這庭園,也喜歡陽光,或許也喜歡這種微光吧!但突然又想到,丹娜根本看不到這種微光!可惡!他竟然莫名其妙地來到這里,那種感覺好奇怪,他只覺得厭惡。
回頭!馬伯奇。當他沿著小徑走向庭園時,理智的聲音在低喊著︰回頭!回到車上去,把車子開走。催促的聲音愈來愈急切,他知道應該留神了,然而,雙腳卻只是一味地往前走去,過了轉角處,映入眼簾的是搖曳閃動的燭光和一片歡笑聲。
杯盤狼藉的桌邊坐著三個人。丹娜那一襲藍色的長袍令他永遠也忘不了,藍蒂穿得一身素白,一個小孩——看得出是藍蒂的女兒,則穿著鮮艷的粉紅衣裳。從她們的打扮和氣氛來看,這是一場慶祝宴會。
他站上池畔的平台,遠遠便看見丹娜現出緊張的神情,他先是吃了一驚,但又想想,她比別人先察覺他的出現,這是極其自然的事呀!
「伯奇!。她轉頭向他,他那熟悉的腳步聲讓他一顆心不由得急跳起來。
「擅闖民宅變成我的習慣了!」
「馬先生!」藍蒂站起身招呼道︰「我們才剛結束,你要不要吃點什麼東西?」
「不了,謝謝!看起來象是宴會的樣子。」
「我們在為韓福祝賀!」小孩嘹亮的聲音答道。
「這是我女兒,凱絲。」藍蒂解釋道。
「嗨!凱絲,我是伯奇。韓福是誰呢?」
「它是一頭住在冰箱上的大象。」小孩熱心地解釋著。
「住在冰箱里的大象?」
「不是……好笨哦!不是在里面,它太大了住不下的。
「我想也是!」
「那是我在野營時畫的,我們便決定為它祝賀。」
「噢,我明白了。」伯奇露齒一笑。他對小孩沒什麼經驗,不過他感覺得出,這小孩和一般的小孩不太一樣。
「凱絲!過八點了,如果你在就寢之前想看錄影帶的話,我們最好趕快開始了。馬先生!」藍蒂朝他點點頭,再看看丹娜。「丹娜?」
「我馬上就來,藍蒂。」從叫他的名字到現在,丹娜始終沒有開口過。她一直津津有味地傾听他和孩子講話的聲音,邊想象藍蒂告訴過她的伯奇的模樣。
他身材很高大,這一點她已經發現了,從他講話聲音的來源,和彎腰吻她的動作便足以判斷,他體格魅梧又修飾得很整齊,這也是靠在他身上感覺出來的。他頭發是暗紅色的;藍蒂將它比喻為深秋的紅葉,說它一路卷曲直到衣領上緣。一雙炯炯有神的藍眼珠,瓖在古銅色肌膚上,象極了閃閃發亮的藍寶石。顏色對丹娜而言,完全只能憑空想象。他臉上還有疤痕,藍蒂說的,一道在眉間,一道在後邊。他一向著迷于粗獷的蘇格蘭高地競技賽,是不是比賽中留下的傷疤,丹娜也只能憑想象猜測了。
他稱不上英俊,不過,光想象他的身村和膚色,便可以斷定他的引人注目了。藍蒂告訴過她,只要他走進一間屋子,沒有一個女人的眼楮不立刻被他吸引的。
就象他一踏上平台,丹娜便能發覺一樣。也象此刻他正注視著丹娜,她的心亦似乎有所感應,不由得令她頭腦一片混亂,根本想不出該說什麼,只能很客套地問︰「你今天還好吧?」
「很好!」他今天真是一團糟。不過,他不想讓她知道,他一整天都在胡亂發號司令,沒來由地亂罵人,連睿夫都不免心生同情,建議他最好去找個女人消愁解悶,不然就干脆回蘇格蘭去。
睿夫的同情卻正好激怒了他。他記得丹娜也是多麼憎恨旁人的同情。一整天他便如此昏天暗地的,全因為丹娜的緣故。
她握住杯子,一邊撫模杯上的凹槽說︰「我沒想到你真的會來。」
「這我自己都沒想到。」
「那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你來的?」
「我也希望我能知道。」但他其實是知道的……他想再看見她,看她如今這般模樣「冷靜、緘默,只有從太陽穴上急促跳動的脈搏才察覺得出,她外表的冷靜不過是個謊言罷了。
「要不要坐下來?」
「不!」他粗魯地沖口說出這字時,連自己都有些愕然,「不,」他趕緊禮貌地重復一遍。「我從亞特蘭大開了好久的車才到這里,兩腿的筋骨需要舒展一下。」
「想不想到庭園里走走?月亮初升時景色很美!」
「好哇!」他看著她站起身來,藍色衣服貼著胸部高低起伏,裙擺隨臀部搖動著。她一站定,他便知道該開口了︰「要怎麼走呢?」他低沉的嗓音象個受挫的狂妄之徒。
「沒什麼絕招的,你得幫我。我抓住你的手臂,象這樣。」她將手臂穿過他的臂彎,倚在腕上。然後,抬頭望著他笑。一項,那醉人的笑靨溶化了他的心。
庭園里花草茂密,順著蜿蜒的路徑蔓長叢生,空氣滿是各包的花香,她都可以一一辯認出。在一處芬芳的矮樹叢前她停住了腳,彎身摘下一根長睫。「給凱絲的,」她一面解釋一面又伸手找他。「她喜歡『四點鐘』。」
從丹娜的手離開他手臂的那刻起,他不禁感到納悶,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將自己置身于黑暗中,完全斷絕與外界的聯系。一定需要相當大的勇氣。每一個日子都需要勇氣。還需要信任︰信任自己、信任自己的能力、同時信任周遭的一切。當她的手再度滑進他的臂彎時,他感覺到那股信任,心中不由得自慚形穢。「四……」他听到自己沙啞的嗓音,清清喉嚨再次說︰「『四點鐘』是什麼東西?」
丹娜不覺嫣然一笑,悅耳的笑聲如初升明月般清越動人;「我相信這名字听起來一定很滑稽,不過卻是名副其實的。這種花只有在下午時才會綻開,我沒有仔細核對過是否正好在四點鐘.不過很接近就是了。凱絲特別喜歡看著它們開開合合。這種植物並不漂亮,不過味道倒是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