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站起來跟著他,「去哪里?」
他不說話,只拉著我一路出了校門,然後打了個車,報了個我不太熟悉的地名。而我們最終來到了府南河邊。
污染有些嚴重的府南河散發著不怎麼迷人的氣味,他牽我到河邊的石凳坐著,久久不發一言。
我也只好跟著沉默。
他忽然說︰「妹妹,唱首歌好嗎?」
「啊?」我詫異他竟說出這樣一句話,提出這樣一個要求。
他看著我,「薇薇說你唱歌很好听。」
是嗎?我倒沒覺得啊,早知道張薇會出賣我,我就不和她去飆歌了。
「唱一首給我听,好嗎?」他溫柔地說。
我有些緊張,抿唇盡量不去看他,因為那只會讓我更緊張。那時天色已近黃昏,冬日里本來就黑得早,府南河兩岸已是華燈初上,映照在河面,粼粼波光輕輕蕩漾。
「妹妹?」
「好。」這個時候,實在不適合拒絕。他表面看來雖堅強,但誰又能真正在這個時候堅強起來?我沉默了下,想起那首歌,我很喜歡很喜歡的一首歌——
午後又下了一場雨
城市暫時很干淨
真難得有的好空氣
漫步到我們的河堤
一樣的球場和綠地
人群慢慢地聚集
攤開我和你那段記憶
曬干很寂寞的心情
是否在你停泊的遙遠異鄉里
也有一段長長的河堤
在孤單的午後的一場大雨後
能躺在斜坡像我想你那樣想著我
也許幸福的模樣我早已看過
是河堤上你牽我的手
必于離別的原因我早已忘了
我只記得你給過的快樂
陽光暖暖地照著我
現在你在做什麼
是否你會在多年以後
出現在河堤上等我
(歌曲名《河堤》;演唱︰錦繡二重唱;詞︰謝銘佑;曲︰黃中原)
他一直很安靜地听著,在我唱到「也許幸福的模樣我早已看過,是河堤上你牽我的手」的時候,他忽然牽起了我的手,我被這舉動弄得心狂跳,一時間幾乎跑調。
我力圖讓自己心無旁騖,但怎能做到?至少我能感覺,他將我的手牽起,覆在了臉上,微微的顫動後,有液體順著我的指縫慢慢地滑落下來。
唱罷一遍,停了一下,他沒有說話,我便又重新唱起來。
那一天的府南河邊,一直有我的歌聲在回繞。後來的幾年,我再沒听過或唱過那首歌,並非不再喜歡,而是將它永遠地珍藏在心底。
駱展陽送我回學校,在大門口,他停下來回身對我說︰「我不送你進去了,我還得去醫院。」
我點頭。
他伸出手,將我擁進了懷中,「謝謝!」
我甚至感覺,有個若有若無的吻落在了鬢邊。空氣中,忽然有了幸福的味道,卻又帶著淡淡的酸楚。
他松開手,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沒有回頭。
第8章(1)
那天駱展陽寫的字其實並不符合圓圓的期望,但他又舍不得丟,因為那字太漂亮。第二天游園會的效果也非常好,很多人圍著那幅字研究了半天,因為書法很漂亮,也因為字的確很狂草,需要大家研究揣測半天才能分辨出是什麼字。
後來去辦公室,圓圓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你終于找到個寫字比你好的人了噢!」
我撇撇嘴,拒絕圓圓的窺探。其實那時我正轉著別的念頭,我想去醫院探望駱伯伯,可除了那天駱展陽提過的信息,我不知道其他。但張薇和駱展陽看來那麼熟,一定知道!
奇怪的是,那幾天我一直找不到張薇。去了她的宿舍好幾次,她總不在,甚至她們剛下課我就過去,她的舍友都告訴我,張薇不在,已經出去了。
我並沒氣餒,找不到張薇我就自己去!那天,一早起來頭就有些暈暈的,我還是搭了車到省醫院,又在門外買了些營養品,進醫院去四下尋找,最後來到住院部。接待台後,一個護士小姐正在忙碌著。
「小姐,你好!我想請問下……」慘了,一下子忘記駱展陽的父親叫什麼名字了,「有沒有一個姓駱的病人在這里住院?」「什麼時候住進來的?」護士小姐頭也不抬。
「呃,我不知道。」看護士小姐抬起頭來冷冷地看我一眼,我又連忙補充,「他是肺癌晚期的……」
「你等下,我幫你看看。」護士小姐 里啪啦地敲打著電腦,又問,「叫什麼?」
「我只知道他姓駱。」我看她面色不善,所以回答也有些小心翼翼。
「哪個駱?」
「駱駝的駱。」
餅了一會兒,她眉頭蹙起來,「轉院了。」
「啊?什麼?」我沒听清楚。
「我說,病人轉院了,昨天轉的。」還是冷口冷面的。
「那……那他轉去哪里了?」我一下子慌了。
護士白了我一眼,「這我怎麼知道?資料里沒記錄。」
我頓時覺得茫然失措,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一樣。怎麼會轉院了呢?而且,竟然就是昨天轉的?!我為什麼沒早點來?
我又傻傻地拎著那袋買的東西茫茫然坐車回到學校。在校門口,居然遇到了張薇。
「年念?你怎麼在這里?去哪里了?」張薇先開口招呼我。
我張張嘴,終是沒能說出什麼話。
「買這麼多東西,你……」她狐疑地看著我手里拎的東西,又看看我的臉色,「怎麼了?听我們宿舍的人說你找了我很多次?」
「沒事了,我只是……」我壓抑下心里的沉重,「只是找你借書,現在借到了。」
「噢。」她和我一起走進校園,「我剛剛送駱展陽走了。」
「什麼?」我扭頭看她,「你說什麼?」
張薇不明就里地看我,「我送駱展陽走了啊,他帶他爸爸去北京了。」
「去……北京治療?」
「是啊,雖然醫生說大姑父只能活三個月了,而且最好不要再搬動了,但大姑父還是堅持要展陽帶他上北京去。」張薇嘆息著說。
「可是……可是為什麼要去北京呢?」為什麼要去北京呢?又這樣離別了,那我要哪年哪月才能再見他?
「因為,我大姑在北京啊。」
「你大姑?」
張薇點頭,「是啊,我大姑,也就是駱展陽的媽媽。」
一個人能在一天之內承受多少的悲和喜?在我為駱展陽的忽然離開若有所失時,卻又听聞他和張薇並不是我所揣測的那種關系。我挽著張薇,低頭默默不語。
「年念,你……和駱展陽是什麼關系?」她轉頭問我,「你們怎麼認識的?」
「通過陸元啊。」我淡淡一句帶過。
「噢。」張薇恍然大悟般,自己又捂嘴偷偷笑,「那天他說要來找你,我還覺得奇怪呢,他怎麼認識你的?以為……」
我懨懨地問︰「什麼?」
「還以為你們倆是……」張薇竊笑著,我卻抓緊了她的手,她大概感到疼痛,回頭看我,大驚失色,「年念,你怎麼了?臉色好差?」
「我……」我虛偽地想擠出一個微笑,奈何力不從心,突如其來的一陣黑暗,我抓住張薇,「薇姐……」
腳下一軟,我就失去了意識。
其實我那天只是發高燒而已,但卻把張薇嚇得不輕,她後來夸張地說︰「我從來沒見過一個活人這麼活生生地在我面前暈倒啊!」
我也沒見過人這麼鮮「活」的表情。
身體的病很快就好了,然而心病卻遲遲不肯痊愈。寒假過後,我從張薇口中听到了駱展陽的消息,他的父親終還是撒手人寰,在北京火化後,他將骨灰帶回家安葬。
那時恰好是周末,星期一又沒有太重要的課,我只和宿舍的人說要出去玩兩天,就收拾了兩件衣服,拿著我一個學期的生活費,偷偷坐了十四個小時的火車回了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