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想必對顧俊人這個名字不陌生吧?」艷雕垂眸,輕聲問道。
的確不陌生,還記得牢固得很——寡婦過世的丈夫,還有……他眸色一深。
「他當年曾替公子的未婚妻尚如眉治過病,」艷雕低低一笑,仍舊垂眸,執意不去看楚送月的臉色,「公子見過艷雕之後,也一定明白,艷雕與尚如眉面目一模一樣。而顧俊人著中的,就是艷雕這張臉。」
尚如眉?
柳如梅?
連名字都那麼相似啊,也或許,前世是姐妹?她笑了起來。
楚送月眸色更沉。顧俊人是南京名醫,當年曾替如眉診治,可惜後來顧俊人看如眉的眼神不復清明,不再是一個醫生看待病患的眼光。楚送月見了,不露聲色地將他請出了府,另尋名醫。
「第一次見我,顧俊人就呆了。可笑我那時養在深閨,禁不得誘惑,在他替我看病的那半年里,竟真的相信他對我一片真心,于是背著我爹,我和他私會多次,紙終是包不住火,最後終于叫我爹發現了。那時……我已有三個月的身孕。」
「嗯?」楚送月不解,「我記得……」那年的傳聞,黃金千兩的破瓜價,難道四王爺吃了悶虧?外面又傳來噴嚏聲,他低低詛咒了聲。
艷雕笑起來,「公子是想問當年艷雕賣身青樓,為何打著清官旗號?哈哈哈,那是嬤嬤出的主意,如果不這樣,媚仙樓的紅牌如何做得起來?四王爺他……是好人。」她擺了擺手,「結果叫我爹發現了,自然是大怒的。他本就有些嫌貧愛富,根本看不起顧俊人,所以不管怎麼都不會叫我們在一起。那時,情急之下,我將所有事和盤托出。連自己已有身孕也不隱瞞,我爹又氣又怒,坐在太師椅上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後,他喚來家丁,告訴顧俊人要娶我可以。只要捱過家丁一百棍就可以帶我走,就當從來沒有我這個女兒。」
「那痴人,在三十棍不到時就受不了,我被關在一邊的屋子里,只听他哀嚎連連,恨自己一點忙也幫不上。就在快到五十棍的時候,顧俊人終于捱不住了。我爹其實並非存心要刁難我們,那痴人竟自己叫喚著要放棄了。這話一出,我爹更怒。原是要叫家丁停手,干脆打得更狠。」艷雕眼底是淡淡淚光,那年那人的哀嚎還在耳底回蕩。
「哎喲!柳老爺,你……你放了我吧!我上有高堂啊!我……我和如梅小姐,只是一時糊涂,你別動怒,我保證……我回了南京就不再打擾她了!你放了我吧!哎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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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糊涂?我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情生意動倒配給了一時糊涂。他捱完一百棍,已經奄奄一息,我走出來時,他身上血跡斑斑,受傷不輕。我蹲在他面前,輕聲問他︰‘痴人,你對我,果真只是一時糊涂嗎?’他伸出手,握著我的,‘如梅,你知我的。’
「他這樣說,卻不是看我,這時我才明白,從頭到尾,他都不是叫我。此如梅,非彼如眉。一個女子最大的悲哀,就是所托非人。我心灰意冷,只對我爹說道,‘爹,隨他去吧。’只是沒想到他送回去後,不到半月就過世。而我,家里自然待不下去,孩子被拿掉,府里風言風語甚多,我爹對我又極為失望,認為我殘花敗柳,只配給人做妾。所以想要許我給一個大戶人家的二公子做小妾,我干脆逃出來。後來走投無路,干脆自己賣身到媚仙樓,這就有了艷雕。」
她咽下一口酒,火辣辣一路燒到月復部。目光卻不見任何情緒,這麼些年,她早學會怎麼樣平靜自己。
楚送月不語。
「公子怎不說話?」片刻之後,艷雕又替他斟杯酒,「還是,仍在想著艷雕的目的?抑或,艷雕的故事破綻大多,叫公子生疑?」
楚送月抬起頭,緩緩一笑,「破綻是沒有。只是……」
「什麼?」艷雕端著酒杯,玉腕上一個碧綠的鐲子,淺淺放出幽光。
「和門外那個寡婦有什麼關系呢?」他仍舊笑著,桃花眸里卻是冷冷的。
艷雕放下酒杯,與楚送月對看了很久,極艷麗地笑了起來,「很簡單,我希望公子幫我一個忙。」
「我已幫過你一次了。」她在信里提及要見見寡婦,他已幫她將人帶過來了。
「我知道,正要謝謝公子。只是這個忙,您無論如何都要幫的。」
楚送月看著她。
她嘴角仍舊掛著那個艷麗的笑容,「我想……要那個寡婦的命。」看他不動如山,她接著說︰「以寡婦的命,換尚如眉的下落。」
楚送月臉色變了。
「是……很劃算的交易吧?尚如眉的下落……這世界上知道的人,不會超過三個。」
「如眉已死。」他親手將她尸身放入棺材。
「既然我能和尚如眉長得一模一樣,那麼,您確定那個已死的是尚如眉?」她這樣反問。
楚送月眸色沉了下來。
他答不出來。
外面的咳嗽聲仍舊在繼續,他眼神撇向艙門,半晌後,無言地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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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身小廝蓬歌仍舊充當車把式的身份。
寒冬臘月的天,他受著冷風襲擊,尤其在經歷從暖爐到寒風的差別級待遇後,更是凍得上下牙齒直打架。
嗚嗚,爺偏心,披風披在寡婦身上就沒除下來過。憑什麼寡婦在外吹冷風的時候就可以享受披風,而他這樣天寒地凍還要花費力氣卻沒有任何衣物賞賜?
不過,想起爺從船艙出來臉色就沒好過,他還是覺得在外面趕馬車劃算——一定是在那個什麼什麼艷雕小姐那里沒有得到滿足吧?他一邊打馬一邊壞心地揣度著,人家可是媚仙樓的紅牌,爺又是童男身,自然經驗不足啦……啊啊,他在想什麼?
他在想什麼?
洛九兒玩弄著披風下擺,思忖著。自上馬車就這麼寒著臉,嘖嘖,還好意思號稱自己是脾氣極好的主子呢!想來,又是在那位艷雕姑娘那里吃憋了?上次……那位姑娘招待她還殷勤些呢。她忍不住一笑。
「咳咳!」一陣冷風自窗口吹來,她咳嗽兩聲,可惡的風寒,還是不見好。
楚送月不著痕跡地將身子朝窗口移動了一下,目光鎖住那個垂著頭只看得著黑發的人,「風寒還未好?」
「嗯?」洛九兒抬起頭,「咳咳」兩聲,左手握緊了披風下擺,小心翼翼地露出了個小小笑容,「多謝爺掛念著。原本是好了的,可是先前在船頭吹了陣冷風,咳咳,這下好像又犯了病。打從懸崖跌落下去後,我身子就比從前弱了很多,偏偏在廚房里時時要接觸涼水,冬天就捱不住,所以……」
楚送月皺起了眉,借著夜明珠的光芒,看她的嘴一張一翕沒完沒了地說著,不過順口問了句她的風寒,她竟扯出這麼多有的沒的。
存心叫他內疚?哼,倒不必了吧?奴才伺候主子本來是夭經地義的事,他一向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該死的,他還真的有些不忍了。
這該死的寡婦,明明不怕他,偏要笑得奴性很重的樣子,「你想如何呢?」再不截住她的話,不知她還扯出些什麼來!
「啊?」她這仿佛才意識到自己的多話一樣,連忙低下頭,肩膀時不時聳一下,楚送月卻打賭她在悶笑,「我沒想怎麼……只是,一時想到什麼就說了。我沒有覺得爺虐待我,您不必往心里去。」
「我不會往心里去。」楚送月瞪了她的頭頂一眼,不知她胡扯些什麼!
「那就好!爺和艷雕姑娘把酒言歡,怎不在艙里多待些時候?」溫柔鄉呢!嘖嘖,差點凍死了在外面候著的她!這話,問的人臉上雖然笑眯眯的,但語氣中卻幾分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