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益犯了什麼錯,坤元要這麼做?」叢玉妃掩面哭了起來。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如果你還想救他,你就快些回府吧。若是遲了,你正好可以哭他一場。」說罷,她便要起身離去。
叢王妃急忙站起來,追到禪房門口、她手扶著木門喘著氣道。「我自知對紫夕虧欠太多。你告訴我有什麼是我能為她做的嗎?」
玉兒回過頭看她,露出一個淒涼的笑容;「人既已死,沒什麼可說的了。我只能告訴你,紫夕姐姐在黃泉路上抱著她的孩兒哭,倒是不似我這般小心眼地怨你。」
一席話打得叢王妃呆立在那兒,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烈兒呢?他為什麼過得不好?」她顧不得什麼顏面,又追著問道。
「你若真關心他,就回去看他。」玉兒走到她面前J拿出那塊玉令牌,放在她手里。
這玉佩本是一對,兄弟兩人一人一塊。叢王妃撫著冰涼的玉佩,熱淚滾滾。她抬眼問玉兒︰「是他給你的嗎?」
玉幾點頭。
叢玉妃原是一位慈母油然明白兒子這個舉動代表了什麼。她伸出手要把玉佩還給她︰「還是你收著吧。」
玉兒一閃身,不讓叢玉妃踫到自己︰「記得去救李叔益,不然你就害死了四條人命。」
叢王妃身子一軟,跌坐在地上︰「叔益他到底做了什麼?」
玉兒居高臨下地看著叢王妃,道︰「因為你,他落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因為你,叢烈和我——」她表情復雜,轉口道,「總之一切都是因為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你以為躲到這里就沒事了嗎?不可能的。」
「到底怎麼了啊?」叢王妃不置信地問道。
「你自己親自去看看吧。」她不再多說,轉身離去。住持師太交代了叢王妃幾句,也跟了出來。
「給師太添麻煩了、」離開叢王妃,她再也掩不住臉上的疲憊和傷心。
「何必自苦呢?你若真的恨她,就不會讓她去救人了。」師太開解著她。
「我是無路可走了。」玉兒回道。一場交鋒下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更恨她還是更同情她。
住持師太取下胸前的念珠,遞給她︰「你雖非我佛門中人,這念珠還是贈予你吧。世事沉浮之時,多少可以讓你平心靜氣些。」
她眼眶有些濕潤︰「我與師太不過是萍水相逢。」
「天下眾生都是佛祖的弟子,無分你我。」師太慈祥地看進她眼里,「孩子,該放的還是放下吧。凡事給別人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多謝師太教誨。」她含淚拜別慈祥的住持,步下台階,遠遠地出了相國庵,消失在夜幕之中。
那一日之後,她沒有回到尉遲敬明的別院,將夏瑤蓀從肩上卸下。她便自由了。如同來時一般,這一次她更真切地消失在人世中。
第十章
留人不住,醉解蘭舟去.一桌碧濤春水路,過盡曉鶯啼處。
渡頭楊柳青青,枝枝葉葉離情。此後錦書休寄,畫樓雲雨無憑。’
——晏幾道《清平樂》
蘇州,仲秋時節。
街道兩旁,沒有水的地方是片片金黃,有河蜿蜒行走的地方則是波光點點。船上搖擼的人們載著貨物,悠然地搖著槳,那船如波上的葉子,輕巧地便滑去幾里。
「客倌,就是這里了。」船家把船靠岸,笑咪咪地說道。
一對年輕的夫婦付錢上岸,妻子扶著尚有病容的丈夫站定,打量著四周。
「過了這座橋向右便是了。」船家好心地指點著這對初來乍到的夫婦。
妻子回首嫣然一笑,謝過船家,對丈夫低聲說道︰「我們走吧。」
兩人邁著小步,穿過窄窄的小橋,逐漸在蘇州的小巷里消失。
船家贊嘆著年輕婦人的美貌,哼著歌,搖著槳,離開了這片水域。看來,今天又是個好天氣。
一陣豎箜篌的清脆樂音中,一名盤著墮馬髻的婦人正執筆作畫。她舒了口氣,放下畫筆,笑道︰「妹妹的技藝越來越好了。」
「多謝姐姐夸獎。」彈琴的女子也站起身,輕笑著,掩不住心底的迷惑。
「來,瞧瞧。」婦人招呼那女子上前,欣賞自己畫的像。
畫上的女子秀眉輕攏,櫻唇欲訴還休,清麗的容貌襯著豎箜篌,令人無限懷念盛唐風光。
「這人是我嗎?」那女子的手指輕輕掠過畫卷,心不在焉地喃道。
「你也來畫一幅吧,畫個英俊小生,把他們配成雙。」婦人戲弄著她建議道。
彈琴的女子僅是笑笑,問道︰「姐姐畫這畫做什麼?總不見得是欣賞我的容貌吧。若真要畫個絕代佳人,國色天香,把姐姐自個兒畫下來,不就成了。」
「宮中收集繡品,我想把這畫繡出來,呈上去,興許我們這個小小的作坊能因此名聲大作呢。」
「姐姐的心思瞞不過我的。」彈琴的女子又是一笑,「改日我也為姐姐畫一幅,繡出來,也呈上去,姐姐意下如何?」
那婦人開懷大笑︰「好個玉丫頭!行,這畫我還是會繡,至于呈不呈上去,就依你吧。’」
「多謝姐姐。」這位如今名為沉玉的女子笑著拜了拜沈清寒。她知道沈清寒是想把繡品呈上去,若有一日趙叢烈見著了,便會來尋她。但她現在還不想見他。
「當家的,有人找玉姑娘。」一名女子闖進庭院,通稟道。
「蘇香,你帶他們去偏廳候著,我們一會就來。」沈清寒吩咐道。
「他們終于來了。」沉玉輕輕一笑。數月的等待終于有了著落。他們已然來此,是否表示著叢烈已回到了京城?
偏廳之中,那位年輕貌美的妻子正小心地服侍著尚在病中的丈夫吃點心、喝茶水。
「夏姑娘。」玉兒先行開口。
夏瑤蓀見到是她,便要跪下來拜謝大恩。
「別這樣。這可不像你。」玉兒攔著她,讓她坐下。
「李公子身體如何?」她問道。
「比剛出來的時候好多了。」夏瑤蓀答道。
玉兒打量著夏瑤蓀,她瘦了,斂去了昔日的鋒芒。這番折磨雖折損了她的面容,添了幾根白發,卻未折損她的美麗。從前的那股氣度如今猶在,更添了一段香艷。
李叔益大病未愈,眉宇之間卻寬心了很多。如今的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看著妻子,真心地笑著,無須擔心什麼。他們相互扶持著走過來,總算是苦盡笆來。
「多謝玉姑娘不記前嫌,搭救之恩。」李叔益感激地說道,夾著輕微的咳嗽。他將妻子的柔荑緊緊握在手里,似是無法忍受片刻的分離。
玉兒淡笑著讓他們把當日的情形描述一遍。
東平郡王愛妻心切,一直為妻子不肯回來感到沮喪、心疼。他一見到叢王妃便欣喜若狂,應允了所有的事。就在李叔益臥床養傷之際,趙叢烈帶著夏瑤蓀趕回了王府。一待李叔益好轉,東平郡王便要他們二人自謀出路。李叔益本想帶著老母同行,叢玉妃卻不忍她老人家舟車勞頓、顛沛流離,硬是把李母留了下來,應允著等李叔益安頓下來再派人將李母送去。當日玉兒離開定州前,曾告訴過夏瑤蓀若是兩人獲救而無處可去就到蘇州的刺繡作坊找她,是以兩人一離開京城就往蘇州來了。
「叢烈,他還好嗎?」垂下眼瞼,她略顯不安地問道。對那個深情的男子,她是心中有愧的。
夫妻兩人對視一眼。李叔益嘆口氣,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無端端地走了。我也無權說什麼。只是叢烈他,他的日子委實不好過啊。」一
玉兒的手微微顫著︰「為什麼?」她盯著自己不住發抖的手,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