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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娥眉 第21頁

作者︰蕭羽

第九章

紛紛墜葉飄香砌。夜寂靜,寒聲碎。真珠簾卷玉樓空,天淡銀河垂地。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

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末到,先成淚。殘燈明滅枕頭攲,諳盡甭眠滋味。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回避。

——範仲淹《御街行》

中山府,又名定州府,曾以刻絲技術名聞天下。自宋建國以來,此地便為兵家重鎮。宋兵曾與遼兵在此多次短兵相接,直至真宗年間一度平息。後西夏崛起,興兵來犯,時有範仲淹韓綺合力擊退西夏,成就一代名臣。

「韓綺將軍如今官至宰相,侍奉皇帝,算得上功成名就,抱負盡展。」涼亭中,月色下,兩人竊竊私語。

「七夕之夜,你與我大談兵家盛事,不覺得殺風景嗎?」玉兒一邊斟酒,一邊笑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喝多了酒,又離開了文弱的東京城,他的情緒格外激昂。

玉兒知他已有醉意。便壓下喉頭的苦澀,沒說什麼。她早知他是沙場上的男兒好漢,待在奢靡享樂的京城只會磨去他傲人的氣勢,銷毀他強健的肌鼻。

「若我可以和你共戰沙場,你會不會開心點?」她環住他的頸項,無奈地低語。

他哈哈大笑起來︰「可惜我更喜歡這樣的你。」涼風吹散了些微的酒意,長臂繞過她縴細的肩骨,一仰頭,又是一杯下肚,「玉兒,你究竟在擔心些什麼?」

她有些不自在地扭動了下,不肯回答。

他索性放下酒杯,橫抱起她回房去了。他的唇上還掛著酒滴,也無意舌忝去,任它留在那里,似一個殘存的嘆息。

她知道自己又惹惱了他。她更知道自己心底一些難以遏止的東西正在成長。也許她在賭,賭自己能做到什麼地步。昂起頭,伸出紅色的舌,吸去他唇上的酒滴,如蛇一般把他緊緊纏住。

他確實被她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呆了︰「看來,我需要更好地了解你。」他聲音沙啞,不用想也知道那其中包含著。

她的心卻清醒著。無論身在何地,她似乎都能感覺到一道濃烈而可怕的眼神。那眼神不一定在看她,卻讓她覺得有如芒刺在背。

「你什麼時候回去?」她伏在他胸口,問著。

「身為安撫司,不能擅離職守。至少我得上奏皇上,但我如何能向他坦承一切呢?」他高大的身形包圍著她的,也阻隔了那道來自夏瑤蓀的視線,不停地穿過樹影、廊柱,在白天看來曖昧得很。

「我該怎麼回去?我該怎麼跟你爹說?」

他低下頭深深地看著她︰「我知道這麼做委屈了你,但我想來想去,這是最好的方法了。我會想辦法說服我爹。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你就是夏瑤蓀,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沒人會知道真相,我們可以這樣過一輩子。」他急切而擔憂的語氣無法影響她。她還是這般依在他身上,只是不答話。

他挫敗地低吼了聲,快步來到房門前,一腳踹開大門肥她放在床上,面對著自己。

「我想靠著你。」她拉住他的衣角,輕輕拉扯著。

「你先告訴我你到底想怎麼樣?」他不肯放棄,執意要得到答案。

她搖搖頭,看著他。同樣是不知道,她的眼中卻沒了以前的茫然無措。他再一次意識到,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如今的一切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我們沒法再那樣生活了,是嗎?」首先軟化的是他。將她攬進懷里,他低語,仿佛剛從夢里醒來。

她緊緊地揪著他的前襟,汲取著他身上的味道。

「要死的人再也等不了了。」良久,她道。

她既已選擇先把自己的問題放下,他也只能隨她。不然,當他終于得到答案後,他會因為沒有及時救了李叔益而內疚一生。

「這幾個月應該沒有什麼危險。通常這個時候我娘都會做齋戒。」

「但願如此。」未曾謀面,她便認定了那東平老郡王冥頑不靈、生性殘暴。

「我離開揚州以後,你過得如何?」、╴

「一路南下去了蘇州、叢烈,我從今以後姓沉了!」說到這里,她的語氣又熱烈又自豪。「錯了!」他不悅地輕點了下她的額頭,道,「你嫁給了我,便要冠上我的姓了!」

她下床,與他面對面站著。定楮看著他︰「叢烈,我從來不曾嫁給你。嫁給你的是夏瑤蓀。」

「夏瑤蓀嫁給了李叔益,而且害慘了他!」他耐不住性子地吼道。

「那是沒名沒分的。細究起來,我與你不過是露水姻緣。」

若不是她眸子里的悲哀牽住了他的心魂,他真的會怒火沖天,砸了整間屋子。

「不是的!」他緊緊抱住她,「不是這樣的!你是我的!」

她輕撫著他的背,道︰「我只不過是在陳述事實。但是,叢烈,我願意成為你的妻子。」

「我們之間的問題真有那麼多嗎?」他在她耳邊低語。

「這點你比我更清楚。」

「是!我更明白!」他倏地放開她,瞪著她,「以前你逼著我承認叢德的事,現在你又逼我承認我們之間根本不可能!你說,你為什麼總是這麼逼我!」

他的發有些散亂,像一頭發怒的獅子朝著她咆哮。她沒有害怕,她從來不需要害怕他會傷害她。說到傷害,總是她在做傷害他的事。似乎她需要這麼做來讓自己心安。她受不了一個人面對這些可怕而難堪的問題。

「因為我害怕。我一個人想著這些就會胡思亂想到不可遏制的地步。那些可怕的念頭會把我切成一片片,然後痛苦地死去。我只有讓你和我一起想,我才不會瘋。」她平靜地道出在心中積壓了許久的恐懼,那幾乎是在成親之初就埋下的種子。

他的眼中閃出熱烈的火光。他撰住她的雙肩,眼神逐漸黯淡。他的神色有一絲猶豫,但眼中清楚地流露出焦灼。他在她唇上印下深深的一吻,似乎這樣便給他帶來了無盡的勇氣。

「我遇見你的時候,就像是一個被困在敵陣里的人,徒有百般武藝卻不知出口在哪里。但是你輕而易舉地帶我離開了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但是,太容易破的陣往往藏著埋伏,我也害怕幸福是不是會在我最得意的時俟溜走。一年以前,我甚至不知道我做了什麼就落得孤零零的下場。死的便罷了,活著的硬要弄出個生離,永不相見!我受夠了這些事,也怕了恨了!你怕,我也會怕。我不能失去你啊!」

她只能緊緊地抱著他,把他的一字一句都听進心里。是不是在相愛、相互諒解的時候,沒有人會感到自己的痛,而總是為對方心疼得無以復加呢?此刻,她的手觸到他的肌膚。他每一根青色的筋絡中跳動的一切感受透過她的指尖,游走她的全身。她的身子不自禁地顫抖著,但決不會倒下。

宣泄自己的感情是件不易的事,尤其是對自己的妻子訴說自己的恐懼。他的頭埋在她的頸窩里,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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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粗地看過定州女子精湛的繡藝,算是不虛此行,她便急著趕回東京。趙叢烈攔她不住,只得派人護送她,並讓尉遲敬明代為照料。

每件事都離不開這座繁華的都城。有時她不禁懷疑究竟是什麼讓這個都城可以如此美麗又如此殘忍?

回到闊別已久的都城,听著以前日日清晨尚枕在丈夫臂上時隱約能听見的叫賣聲,汴河的水還是那般清澈只是當時的荷花燈漂向了何處?無論它去了何方,可以確定她再也見不到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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