贊美之言挑不起任何歡快的情緒,但淳臨的臉上仍然掛著笑容。
可這偽裝的歡顏持續不了多久,知女莫若母,玉如豈會不懂她的心?
「何故憂愁?」倏然斂起笑意,玉如直言詢問,早早看穿她的笑只于皮肉之上,而非眼里及心上。
「沒、沒有……」心頭一顫,淳臨搖首否認,逃不過額娘精明的雙目。
「何時學會在額娘面前撒謊了?」絕美無瑕的艷容不見怒意,只能從她的問話里尋到冷然的責備。「你在奴才面前愁眉苦臉,卻對額娘強顏歡笑?我在你心里連個奴才都不如了?」身為額娘,她願意分擔女兒的憂愁,而她卻吝嗇坦然。
「不是這樣的……」急忙搖頭,她眼中盡是慌亂。「額娘別生氣,我沒那個意思,我、我只是……」
「我沒生氣。」心一軟,玉如舉手擁她入懷,終是不忍見著她難過的樣子。「你不向我吐露心事,是為了不讓我傷心,但看你這副壓抑的樣子,只教我更心疼。」柔聲軟語間,包含了無盡嘆息。
依靠著額娘的暖懷,淳臨悄悄紅了眼眶。
她明白額娘有多不舍自己,選擇隱藏心事也只為了不教她為自己增添煩憂,誰知,她還是讓額娘擔憂了。
「我已經跟你皇阿瑪談過了,那只是個謠言,祺申貝勒壓根兒沒做過那種事,你別再耿耿于懷了。」
聞言,淳臨眨了眨淚眸。「謠言?」疑惑深印于她眉心間,她一時咀嚼不了這突來的消息。
兩年前的初夏,裕王府內傳出叔嫂不倫的丑聞,傳言祺申貝勒與嫂嫂淳頤有染,祺康貝勒更因此跟他大打出手,兄弟倆爭風吃醋的傳聞在當時鬧得滿城風雨,連居于深宮的淳臨也耳聞到旁人繪影繪聲的描述。
「嗯,是你皇阿瑪向我再三確認的。」玉如說得堅定,可心底仍有些不確定,不過既然皇上這麼說,事情便這麼著了,她也不想讓女兒繼續惆悵。
淳臨沉默著,腦子不住回想那個錯綜復雜、且教她不安了整整兩年的「謠言」……真如皇阿瑪所說的那樣嗎?
「說實在的,祺申貝勒又怎會那麼糊涂呢?皇上向來器重他,『貝勒』這頭餃可是功封得來的,哪像他那阿哥,是名恩封回來的『貝勒』,掛名一個。」撇撇朱唇,提起那個祺康貝勒,玉如的眼里及語中皆是輕蔑。「裕王爺都說了,他的王位只能由祺申來繼承,日後他成了王爺,那你便是福晉了。」那地位,是一輩子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因此不管那謠言有多不堪,她還是對祺申充滿信心的。
瀅眸幽幽,心緒憂憂,額娘的話並沒給她帶來太多的歡喜,她不在乎他會否當上王爺,只在乎……他心里有沒有她?他是真心願意娶她的嗎?
正欲開口詢問淳臨的想法,門外卻響起了聲音——
「奴才恭請淑妃金安、淳臨和碩公主金安!皇上有旨!」
玉如蹙了蹙眉,隨即放開了淳臨,往大門一喊︰「宣吧!」
「皇上有旨,宣召淳臨和碩公主往『養心殿』一聚,奴才恭迎淳臨和碩公主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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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方易中的調查,博啟圖于去年的會試里確有舞弊之嫌。」
養心殿的東暖閣內,暗地調查得來的消息回蕩于一片檀香裊裊中。
紫檀御椅上的男人銳目一眯。「又一個貪官污吏。」他的一聲輕嗤,已是不怒而威。
立于前方的男子不吭一聲,稟報過禮部尚書的罪行後,他靜待主子的命令。
「假如朕將博啟圖交付你查辦,你該當如何發落?」
「奴才會趕在此次春闈前,請皇上恩準博啟圖卸任尚書一職,讓他得以告老還鄉。」
「僅此而已?」輕皺起眉,皇帝不解他的做法。「你不打算揭發他的罪行?」
祺申搖首,眉目英挺而嚴肅。「皇上一向重視科舉賢才,若然揭發博啟圖的惡行,恐怕會有損皇上英名,加上博啟圖年事已邁,也不好受任何刑罰。況且去年的春闈已過,今年的春闈眼看就要開始了,撤換尚書、亡羊補牢方為上策。」
挑了挑眉,皇帝勾起淺笑。「顧慮朕之聲譽,此為忠厚,顧念博啟圖年邁,此乃仁厚,最後顧全春闈會試的公正,決意驅遣禍首——」忽而一頓,他起身踱到祺申面前,徐聲下了個定論︰「你的做法,既存仁德之心,又不失大將之風。」
的確,祺申那條理分明、干脆俐落的處事手法教他打從心底贊佩。
「皇上過獎了。」祺申淡道,俊逸的臉容依舊嚴謹。
「祺申,若然要你推舉一人升任禮部尚書一職,那會是何人?」皇帝問道。
「奴才會推舉方易中。」
「朕不需要兩名漢尚書。」皇帝一口否決了他的提議。
六部均設滿漢尚書各一人,絕不可能出現「雙滿」或「雙漢」的局面。
「所謂有能者居之,奴才認為不該有滿漢之分。」祺申只管直抒其感。
他的敢言教當今大清天子漫開了深刻笑紋。「你和方易中同為左侍郎,你沒想過自己足以勝任此職?」
「奴才自知能力不逮。」
「無須如此謙遜,朕只會把臨兒指給人中騏驥。」放眼望去,八旗子弟中論出身或品德,唯祺申一人配得上淳臨,縱然他曾在感情上誤入歧途,可皇帝始終相信他在婚姻大事上是個有承當的大丈夫,定會替他照顧好愛女。
自古帝王皆自負,與其說他相信祺申,倒不如說他相信的,只是自己的眼光罷了。
提起此事,本是無波無瀾的俊臉翻起了一絲暗涌。
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皇帝沒錯過那一點兒的變化,龍心立時不悅。
「已經過了兩年,你還想不通?」低沉的問話泛著些微怒意,他舊事重提。
無言亦無懼面對天子那一觸即發的怒濤,祺申選擇了沉默。
倏然眯緊雙眸,皇帝動怒了。「兩年前的荒唐和糊涂,已教你阿瑪痛心極了,現在你即將成為朕的額駙,你再執迷不悟,整個烏雅氏族都將與你陪葬!」
若非惜才,當初他早就廢掉他,哪容他有當上禮部左侍郎兼和碩額駙的一天?
掐緊雙拳,祺申的眼底閃過痛楚。他明白自己給阿瑪帶來多大的困窘,但感情可以控制的嗎?
不可以!明知她是他的嫂子,他卻仍然深深陷下去之時,他已深明感情是沒有道理可言的……
「奴才恭請皇上聖安、貝勒金安!淳臨和碩公主已在殿外恭候皇上!」
通報之音劃破了東暖閣內的密談,亦攫奪了祺申全盤的注意。
皇帝對著門口擲下命令︰「即令公主前來東暖閣!」
「喳!」太監領命離開。
而後,他轉向一臉微愕的祺申。「待會兒你親自向臨兒澄清那個『謠言』,你要記住,臨兒是讓朕疼進心坎里的女兒,朕絕不讓她受任何委屈,你要是讓她不悅了,不僅是你,連你阿瑪也可以卸下『裕親王』這爵位!」他冷言警告,不惜為愛女施以非君子之為——脅迫。
語畢,他馬上拂袖離去,獨留祺申一人在此衡量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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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監的引領下,淳臨跨進了養心殿,走到半路,便見天顏。
「淳臨給皇阿瑪請安,皇阿瑪萬福。」福身請安,她即時行了撫鬢兒禮。
一掃先前陰霾,皇帝揚起了笑。每一瞧見淳臨,他心情自是欣悅。「穿那麼單薄,不冷?」踱至女兒跟前,他凝睇她臉上那抹恬靜的笑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