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百官,各有各的關系網,父皇知道不可能一下子做到連根拔除,大哥被廢下獄,已經是給所有人最大的警告了,戶部其他自尚書以下的官員,帶頭的那幾個也已經被父皇拿下,留下的也折騰不出什麼事情來。
「他們此時一個個襟若寒蟬,膽小如鼠,你若能給他們機會,暗示他們可以戴罪布功,他們必然肝腦涂地的為你做事,不敢有絲毫的違逆。更何況抓起來的那些人,原本只是負責在戶部做些大事決斷的,真的在下面算賬核對,忙前忙後的,正是這些不起眼的小吏,也正是你可以倚仗的幫手。
「此時若要把戶部上下全部裁撤干淨,一時間要去哪里找適合替代他們的人選能最熟知戶部上下大小事宜?不說別的,就是那些經年累月攬下的公文和賬本,新來的人都未必能找得到,更何況要看得懂。」
听他這樣一說,果然和她的猜想相同,但大皇子之事聖皇究竟要如何決斷,到底還沒有個定論,在此之前,朝中人心依然無法安定啊。聖皇到底在想什麼?
兩人在床上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說話,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忽然聖懷璧開口問道。「問君,你說父皇是不是故意逼大哥造反的?」
「什麼?」她吃驚不小,「他為何要這樣做?」
他雙眉深篷,「因為父皇沒有一個名正言順更換皇儲的理由,而大哥那里,如果只靠戶部之事嚴懲他,似乎力道不夠。父皇等著咱們回來才終于下決心動手,事先又早已安排妥當,這說明他對大哥打算逼宮篡位之心早已洞察明悉,他若想保大哥,完全可以暗中警告,讓他死了這條心。但父皇卻只字不提,只是按兵不動地任由他公然造反,明擺著就是做姜太公,等他上鉤。」
令狐問君的心霎時像是沉到了谷底寒潭。
原來父子之間可以對彼此運用謀略到這麼冷酷的地步?父親眼睜睜看著兒子毀滅,都不伸手拉他一把;兒子又泯滅人性地要逼父皇退位,幾乎置父親于死地……
皇室中,哪里談得上血濃于水、骨肉親情?
天快黑的時候,令狐問君才得以擺月兌聖懷璧。
盡避筋疲力盡,渾身都是他弄出的吻痕讓她羞窘得不知怎麼見人,但她還是說服了聖懷璧,讓她先回丞相府。
戶部那邊今天是沒工夫去了,只能明天再去處理。
她回到丞相有時,有中已經堆積了不少公文,除了平日里必須處理的那些,還有因為聖皇今天向眾臣明示戶部暫時交由她管理之後,從戶部轉過來的公文。
然而這些堆積如山的檔放在一起,她卻沒有心思去看一眼,她走到書案一旁的牆壁前,按動藏在書架一側的機關,環堵牆開始無聲無息地裂開,從中露出一個一尺見方的盒子,她將那盒子拿出來,放在桌上,緩緩打開。
這里面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金銀財寶,只有一方小小的金印,也就是丞相的官印。
這方金印,是她拜相時聖皇親自交到她手上的,但是這個藏印的暗格,卻是她父親令狐懷生前留下的,這個地方,是聖皇在將金印交給她時悄悄告訴她的。
案親與聖皇有看錯綜復雜的關系,他們之間似乎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不過她無意探究,因為隨看這方金印的歸還,父親和聖皇的故事也就算是在她的生命中結束了。
而屬于她和聖懷璧的故事呢,也能隨之落幕嗎?
她將金印輕輕擦了一遍。心頭悵然,想想自己畢竟還有那麼多的工作沒有完成,要交還金印應該還需要幾天,現在拿出來是早了點,還是先放回去吧。
捧著匣子轉身,她驀地愣住了,因為在她剛剛拿取金印的暗格中,突地出現了她從沒見過的一封信。
這封信是從哪兒來的?她全身毛骨驚然,迅速向周圍看了一圈,然而門窗緊閉,自然不會有人進來。
她用手模了模暗格的四皇,才發現在暗格的下方也有一圈不容易被察覺的裂痕,顯然在這暗格之中還有一層暗格。有可能是她剛才拿起匣子的同時,這道機關被觸動,而這封信是早就被藏在下面那層暗格中的,因此就暴露出來了。
她低垂著眼,看向這封平空出現的信。
信封上面竟是她父親令狐懷的筆跡,而且赫然清晰地寫著--
吾兒問君親啟
第十章毒殺(1)
吾兒問君如晤。
此信乃為父親手隱匿暗格之中,料你若非大事決斷,不會二度開放暗格,此乃機關之關鍵所在。丞相大任,世襲令狐一天,皆因我族智計多變,忠君之心不移。父委你以重任,乃承天意,一如四殿下終將即位,皆為天意不可逆轉。
你與聖天之緣,甚于與令狐之情,亦為天意,勿要自疑自怯。
一朝三國,大變在即,四國子民將陷于水火之中。問君問君,四海之內,孰能獨善其身?
送兒遠赴異國,知兒遍嘗人閱苦楚,此磨練心性之所為。試問敵犢情深,天倫之樂,孰不願兒承歡膝下?然成大事者,切莫忘《孟子》所雲。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今父斷情絕愛。亦為「大任」之道。
丞相之任,非你莫屬,伴君左右,用誠用心。吾兒聰慧,必能體察為父苦心,不負父之深望。
案手書
一封父親生前留下的親筆信平鋪在她面前,近日來所遭遇的種種似乎都不如這一封信更來得震撼。
案親在信中說得明白,她的入朝,聖懷璧的即位,都是天意,讓她不得違背。甚至一朝三國即將遭逢的變量,也在父親的算計之內。
她忽然想起那個關于聖朝傳奇丞相令狐笑的傳聞--說他能夠預知未來。可是她一直以為這門絕技早已失傳,難道父親也可以做到嗎?
案親借看這封信,說出了他生前從沒有過的坦誠心聲,父親信中的歉意讓她動容,父親的諄諄教導更讓她本已堅定的心又開始搖擺不定起來。
案親早已算準她會因為不堪重任而請辭,這封信所藏匿的機關,也是在她第二次搬動丞相金印的時候才會被觸動。
而這個暗格原本是聖皇告訴她的,那麼聖皇是否知道有這樣一封信的存在呢?若聖皇知道,又豈會在今天這麼容易的就答應她辭官除非聖皇原本也不贊成她做丞相,就像流言蜚語所猜測的那樣,聖皇是因為心中最愛她父親令狐懷,才會答允這個荒唐的臨終請求。
她的心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亂過。令狐一族和聖族的淵源交情,一朝三國即將到來的動蕩風波,還有她和聖懷璧那剪不斷理還亂的糾纏,隨看她將金印交還,是會變得更加混亂,還是真的能如她所願的就此與她了無牽扯?
她的頭很疼,眼角卻很酸,不知幾時起,早有淚珠掛在腮邊,她捧著父親的這封絕筆信靠在牆上,將那信緊貼在胸扣,仿佛父親有力的擁抱,仿佛父親的雙臂還有余溫。
案親,父親,你為何要為我出一個這樣天大的難題,讓我無從選擇?你既然知道我會選擇放棄,又為何要逼看我繼續堅持下去?你知道女人半生苦楚,又為何一定要讓女兒的後半生也為這聖朝將一顆心都操碎?難道你這為相的一生,還不覺辛苦嗎?她無聲泣問看。
最終,她將這封信連同金印一起放回了暗格。牆壁闔攏,暗格消失,父親的信和她的眼淚一起消失在眼前。
回過身,她疲憊地隨手翻動著桌上的公文,一卷卷,一份份,有急有緩,都待她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