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白眉宇一沉,「你這麼匆匆忙忙地跑回來,該不會就是為了找她吧?你來問我是什麼意思?以為我要害她?別忘了,我還有事有求于她呢。」堅白打量著他,「老八,你近來有點不太對勁,希望不是受了那個丫頭的影響。」
懷素卻沒有听進去他的話,兀自想著,公孫若慈到底會去哪兒?回離愁谷嗎?
「你是準備一輩子都賴著我吧?」
「賴定你了。」
最後的對話,她是那樣堅定,也許他不該那樣自私,沒有將心事坦露給她知道。她是因為過度傷心才離開的吧?離開了,就不再回來?可是他怎能任由她離開?那個曾經在自己懷中嬌笑嗔斥的甜膩身子,彷佛就在手中緊緊握著的柔軟手腕……不能就這樣離開。
「既然你回來了,就先去父皇那里繳旨吧。晚些時候,還有事情要你做。」堅白聲音更低,「老六那個人已經不能留了。」
懷素心中一凜,急問︰「出什麼事了嗎?」
堅白低沉的聲音冰冷如刀刃,「我手下有個人叛逃到他那邊了,關于我在興城屯兵的事情,老六已經知道。近來興城那邊一直有人鬼鬼祟祟地打探消息,若讓他們有了實證,老六肯定會到父皇面前告狀的,所以……」
懷素蹙緊眉心,眼簾低垂,「三哥放心,我知道了。」
身在帝王之家,兄弟之間就不能有多少親情,想和睦相處更是作夢。懷素早早就意識到這一點了。
十三歲的時候,他親身經歷的一幕冷血鬧劇,至今難忘。那天三哥生日,各宮都送來了賀禮。太子送一幅名畫,二哥送一把寶劍,四哥送一塊玉璧,五哥送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六哥送一壇千年陳釀,七姊則送一盤東岳的珍稀水果。
因為他年紀小,堅白特意讓他不要送東西。他素來敬重堅白,沒有送禮心里直覺得過意不去,于是一大早就跑到堅白宮中幫忙,擦擦弄弄,布置前殿,倒比宮里的太監宮女還要勤快。
堅白將他拉到一邊,讓他休息,笑他〔一點皇子的樣子都沒有「,還說他已經十三歲了,古人在他這個年紀都可以當宰相了,也算半個大人,特意允許他在那天喝一杯壽酒。
于是他們開了延希送來的那壇酒,堅白親自給他斟上之後就被太監叫到外面去接旨,回來之後,懷素已經七竅出血的倒在地上了。
後面的事情他和公孫若慈講過,講得很簡單,其中卻暗潮洶涌。
那壇酒,延希當然不會承認是他下的毒,後來隨便拉出一個送酒的太監做了代罪羔羊。宮中太醫對于懷素中的毒束手無策,是堅白求父皇斥重金從全國各地購得各種草藥,給他一古腦的煎服下去,這才保住了他的命。但是那麼多草藥,每一種服食後的反應各不相同,有的讓他全身冰冷,有的讓他像掉入了烈焰火山,有的就像有千百把刀子割著他的五髒六腑,有的又讓他幾乎窒息得喘不過氣來。
他幾次認為自己大概要死了,但是堅白一直守在他床邊,說著鼓勵的話,讓他堅持下去。
在半生半死的時候,他發誓︰倘若自己活過來,一定要讓那個陷害三哥的人,也嘗一次他現在這生不如死的滋味!
是堅白一直阻攔,說還不是報仇的時機。所謂君子報仇,三年不晚!而今一轉眼十年過去,該是報仇的時候了!
離開戶部,懷素又去了宣化公主那里,但是她對他的態度冷冷淡淡的,和以往大不一樣。懷素直覺,七姊一定知道公孫若慈失蹤的事情,但是無論他怎麼問,她都閉口不談。
他只好先到父皇面前旨述職,折騰一圈之後,天色已經全黑。
出了宮,站在清冷的月色下,他滿心想的都是公孫若慈那張明艷如朝日的笑臉。她到底去了哪里?她是帶著對他滿腔的惱怒和憤恨離開的嗎?若他現在和父皇請旨告假去離愁谷找人,能不能把她找到?
冷不防有人在身後拍了他的肩膀一下,接著琮鳴響亮的聲音響起,「哈,老八,這一趟不虛此行吧?」
他點點頭,「多謝二哥。」
「這還只是小事,倘若日後父皇讓入主兵部,再和二哥道謝吧。」琮鳴哈哈笑著。
懷素搖搖頭,「不可能,我又沒什麼資歷,更沒有什麼能力,父皇不會讓我接手兵部,下面的人不會服我,幾位兄長也會因此生出矛盾。」
「兵部無論給誰都會有問題。」琮鳴看得甚為透徹,「老四現在總鬧著要這個位置,但是父皇那麼英明,不會給他的。既然現在父皇決定重用你,你就要好好表現,這機會可不是輕易就能得來。你看老六,父皇看在他母親是皇後的份上,讓他早早就管了一部,結果現在一天到晚沉迷于聲色犬馬,我看他的吏部快不保了。」
「六哥還是喜歡逛青樓嗎?」他想到堅白的任務,于是不動聲色地打听。
「是啊,那個百媚樓,他一天不去大概就渾身難受。听說那里又來了個花魁,把他的魂兒都勾走了。」
「美色當前,被迷走心神是沒什麼,但若被勾走魂魄,那可就不妙了。」懷素漠然評論,心中的盤算卻是另一番心思。
百媚樓中夜夜笙歌,不僅因為這里是皇城之中最大的青樓,也因為來逛的人都是最有錢的尋歡客,其中更不乏達官貴人。當然,因為西岳法令不許在職官員嫖妓,所以所有人都改名換姓,裝作普通客人的樣子。
這在西岳並不是秘密,尤其當掌管吏部,原本應該對下屬這種不當行為嚴令禁止的六皇子延希也成為嫖客之一後,這種花天酒地的日子就更是西岳最流行的一種生活方式了。
今日延希早早就來了,進門之後老鴇自然帶著一堆姑娘簇擁在他身邊,問道︰「六皇子,今天……」
「老樣子,我要見楚楚姑娘。」延希顯得很不耐煩,「你告訴她,就是父皇都要讓我三分,在皇城中得罪我,實在沒什麼好處。」
老鴇連忙堆起滿臉笑,「六皇子,千萬別生氣,楚楚知道您今天來,特意烹煮一壺香茶,現在她就在香閨里等您呢。」
听她這樣一說,延希的臉色總算好轉些,鼻子哼了哼,穿過熱熱鬧鬧的前廳,走向清靜幽雅的後院。在那里,有一座小巧精致的閣樓,歷來是百媚樓的花魁才可以居住的地方,現在屬于一個叫楚楚的姑娘。
延希走上樓,在裝滿典雅的臥室內,果然茶香裊裊,而一個身材嬌小、容顏精致的美麗女孩正坐在桌前,用極為優雅的手勢沖泡著香茶。
「今天晚上終于想通了?」延希大刺刺地坐下來,直視著她,「我早就說過,你既然要來這里,就不要擺出一副守身如玉的樣子。反正老八不要你了,我肯收你為妾,你該因此覺得榮幸。」
鮑孫若慈微微一笑,「今天你能堂堂正正地走到我這里喝杯茶,也該覺得榮幸才對,要知道我這雙手,可是只會調配毒藥,不輕易泡茶的。」
她的話一出,讓延希倏然變了臉色。
她彎身逼近,柔聲說︰「怎麼?怕了?」
延希強辯,「哼,我生平就不知道什麼叫怕!現在又豈會怕你這個黃毛丫頭?難道你敢毒害堂堂皇子不成?」
「那可說不定。」她嬌艷明媚的笑容倒像是一劑致命的毒藥。
懷素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遍尋不著的公孫若慈,竟然會變成百媚樓的花魁楚楚!
窗外,一個蒙面黑衣人死握著拳頭,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