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海回頭笑答,「唐大人,這是陛下的意思,要您到長生殿見駕,但是又不想讓其它臣子听到,所以剛才讓奴才假說臥龍宮。」
「長生殿?」她回憶著這處地方。「那是蕭太妃的住處吧?」
「曾經是,蕭太妃殉葬之後,陛下就將其挪作他用了。」
這句平平淡淡的話,卻讓唐可怡渾身打了個激靈。
她怎麼能忘記,先帝死時宮里的腥風血雨?曾經有那麼多無辜的生命隨著先帝一起消逝,而在不久之前,那些女人還為了爭得床邊人的寵愛而明爭暗斗,如今,她們再也不用斗了,生死,已同在一起。
這是愛嗎?還是佔有?抑或是帝王的本色?皇甫夕也是這樣的人嗎?快走到長生殿的時候,迎面走來了一位宮裝麗人,是嬪妃裝束。
唐可怡覺得奇怪。一般妃子身邊至少會有一兩名宮女隨行,怎麼這位嬪妃只是獨自一人?再走近點看,那人竟然是惠明萱。
她躲避不及,目光與對方踫了個正著。
惠明萱瞪著她,驚詫地差點叫出來,張德海機靈,上前一步請安,「見過明妃娘娘,您剛從長生殿來?」
她支支吾吾地應著,眼楮還是盯著唐可怡。知道自己躲不過,唐可怡只是對朋友笑了笑,然後堅起一指湊在唇邊,示意她不用多問,再做幾個手勢,然後跟著張德海快步走進長生殿里。
以前她沒有來過這里,此處院落不大,栽著幾果桃樹,滿院清幽。遠遠地,她听到殿里有人說話的聲音,又像是在唱著什麼。
張德海站在殿門口躬身說︰「唐大人,您自行進去就好,陛下在里面等您。」
她只好獨步走入,穿過幽廊,來到正殿門口。扶著殿門,她楞住了,只見大殿內搭著一個戲台,台上被一塊巨大的擋布遮住當背景,有人在布後操縱著幾個傀儡木偶,搖來晃去地演著什麼戲。皇甫夕就坐在正對面,饒有興味地看著台上的演出。
也許是听到了聲音,他回過頭來,見到她伸出了手,微微一笑,「小怡,過來看看這出戲。」
她走過去,挨著他坐下,將目光投往台上去。
戲正演到一個女子站在一株樹下,和一個青年說話。
唐可怡看了幾眼,不覺臉就紅了,低聲問︰「這戲是誰寫的?」
他沖著她笑道︰「怎麼,覺得眼熟?」
她不好說什麼,只是心中納悶,為何戲里的台詞竟然與她當年和皇甫夕的對話如此相似,近乎一致?
「莫非春風,惹起相思,總有一縷縈繞,且難斷絕。原不是情種,卻有情根種在心上,藤藤蔓蔓,心癢難當。」
扮做青年的那個布偶,唱得一詠三嘆,讓唐可怡不覺听得痴了。于是開口又問道︰「寫詞的人到底是誰?」
「妳想見?」
她點頭,「寫得真好。」
「是因為心有所感,所以才能直抒胸臆。」皇甫夕直視著那戲台,似是笑著,又似有點悵然。
她看著他,好一陣才反應過來,「難道是你寫的?」
他坦承不諱,「旁人也無從代筆。」
唐可怡情不自禁地忽然握住他的手,這似乎是她第一次主動去踫觸他,只因為一時心潮激動,難以自已。
皇甫夕一笑,反握住她的手,對戲台上的人說︰「唐大人喜歡你們唱的,可以下去領賞了。」
戲台上的人物都停了下來,從幕後走出幾人,齊齊跪倒謝恩,然後離去。
「知道為什麼要在這里見妳嗎?」皇甫夕這時又問她。
她搖搖頭。這里有什麼特殊之處?
「一來想讓妳看看這出戲,二來……這里還有幾株梔子樹。」他用手一指,在後院角落里,果然還有幾株梔子樹傲然挺立。
「怎麼會?」她不由得吃了一驚。全宮里的梔子樹不是都被砍光了嗎?
「因為這里的皇妃被帶去殉葬之後,宮女太監也都徹走,來砍樹的太監只注意到前院的樹,疏忽了後院,所以它們才幸存下來。」
皇甫夕拉著她的手,走到那些梔子樹下。
「我這個人為人處事,向來只顧眼前,不計後果,只因為我以為自己承擔得起任何結局,旁人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
她靜靜地听他說,結果他一側身,對她對視。
「當年對妳,也是這樣。」他頓了頓,又道︰「妳可知道我當年最初和妳在一起,只是為了戲弄而已。」
被他握在手中的縴細柔萸在這一刻變得僵硬緊張,但他緊緊拽住,不肯有絲毫松動。
「只是沒想到後來,我竟然會對妳動了真心。但那日在梔子樹下,我對妳不是戲弄,只因為我沒能自控……那是流露而出的真情。」
唐可怡始終沉默的听他訴說。這番話,溫柔動情,誠摯感人,他向來有把握用語言打動每一個人,卻在這一刻變得惶恐起來,因為她既沒有笑,也沒有哭,只是不發一語。這是他生平未有的不確定,難道她心中恨他,所以連話都不說了?
良久,她輕嘆一聲,「但我卻想謝謝你。」
這話讓皇甫夕臉上躁紅,只覺得羞愧。「謝我什麼?」
她真誠地凝視著他,沒有半點怨恨,或是憤怒怨懟。「在認識你之前,我只是渾渾噩噩地過日子,我爹要我入宮之後不要為家中惹事,我便沒沒無聞地活著,只想保命,然後平平安安地到了十八歲,再平平安安地出宮。
「大概就是這個原因,書中的天下是我的最愛,因為我知道自己這一生也不會有書中那些人的精彩,直到遇到你……我知道了什麼是欣喜,什麼是情竇初開,什麼是惴惴不安,什麼是……孤獨痛苦,自你走後,我覺得自己也長大了許多。若不是遇到你,我不會有這些變化。」
「別罵我了。」皇甫夕苦笑著嘆道。
「真的不是罵妳,因為……」她一頓,堅定地說︰「我從未悔過。」
他心底一震,「從未?」
「從未。」即使在受封皇妃的絕望之時,即使在自己身處冷宮無人問津之時,即使眼睜睜地看著其它皇妃要去殉葬,而自己惶惶不知終日的時候,她也未曾對當年之事後悔過。
既然愛過,又何需後悔?
皇甫夕伸臂將她擁住,唇瓣踫觸她的發際,珍惜地、愛憐地、小心翼翼地,將唇印在她的肌膚上。
唐可怡只覺得渾身一陣戰栗。這感覺,便是當年在梔子樹下,他進入她身體時的悸動。
那樣的譴卷纏綿,那樣的難分難舍,而彼時的乍驚乍喜、惴惴不安,在今日都已隨風而碎。
當他的舌尖挑開她的唇齒,滑入她的口內時,她情不自禁地申吟了一聲,雙腳有點虛軟,倒在身後那個矮矮的戲台上,雙手出于本能的緊緊抱住他的腰。
他的腰,和她當年抱著時的感覺似有不同,那時候是柔韌如柳,而現在像是一片可以任她翱翔的藍天。
喘息之際,他已將她的官服解開,她覺得自己像是渴望等待這一刻許久似的,雙手配合著他,也滑入他的衣襟之內。幾乎是同一刻,他們都踫到了彼此的肌膚,更熱烈的火焰燃起,他滑進了她的身體,她攀住了他的肩頭。幾番震顫,震動著魂魄,震下了她的淚水,說不出那是因為喜悅還是緊張。
忽然間,外面響起張德海急促的叫聲,「公主殿下,陛下有旨,不得隨意進入打擾,他正在和唐大人敘事。」
「陛下說的『人』里不包括本宮。」傳來的女聲非常有氣勢。
唐可怡迷糊地想著這個人是誰,然後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怎麼能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