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師爺曾是京中戶部的一名執筆文員,前年離開京城,去南陽投靠了龍四。因為為人精明,寫文功力了得,很得他器重。
听到主子問話,許師爺並沒有立刻回答,想了半晌才說︰「曹尚真這個人,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心眼兒不少。最近從京中一直有傳聞傳出,說陛下常年生病只怕與他獨攬大權有關。而陛下又先後采取行動抓了他一批親信,沒準將您秘密調入京中的事情他也知道了。他是聰明人,當然知道江山易主之後不會有他的好果子吃,所以想提前跑路吧。」
龍四哼道︰「曹家人世代為官,沒有一個好東西。皇兄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居然會一直重用這種人。他若是真辭了官,我可以考慮既往不咎,但他若是和我玩手段,我回京之後也絕不能對他客氣。此人有什麼弱點可抓嗎?」
許師爺想了想,「若說弱點,就是此人愛財,但這也算不上多致命的弱點,因為他最厲害的是每次要錢都不動聲色,絕不主動伸手,只等你親自送上門,一沒有收條,二沒有字據,您能奈他何?」
龍四沉道著。「難道就任由他帶著大筆贓銀辭官逍遙?」
又想了想,許師爺笑道︰「若非要說弱點,就是此人懼內。」
「恩?」他抬起眼皮。「怕老婆?」
「不能完全算怕,但是曹尚真愛妻之名倒是朝中的一個笑話。據說當年陛下想把夢嬌公主許配給他,按說此人如此貪慕榮華富貴,應該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但是他卻非要娶這個龍城女將丘夜溪。
听說丘夜溪初入京時本來和他勢同水火,還曾在早朝上要揭穿他的真面目,可惜沒有成功。後來也不知怎麼就嫁給了他。成親之後,曹尚真力薦她當了兵部尚書,但他娘子依然不怎麼給他面子,常常為了朝政公然在朝堂上和他對質,但曹尚真倒是從不和妻生氣就是。」
龍四听的起了興致,「哦?這麼說來倒是很有意思。曹尚真為何會對老婆如此唯命是從?難道他有什麼把柄被老婆捏在手中?或者他老婆是個天香絕色?」
許師爺笑著搖了搖頭,「有沒有把柄被他老婆捏住,屬下是不大清楚,但是丘夜溪的確有些姿容。幾年前屬下在京城時曾經見過她幾面,真說得上是艷如桃李、冷若冰霜的一個美人兒,也難怪曹尚真為她顛倒。」
「原來曹尚真還是個之徒。」听著師爺的描述,不知怎麼的,龍四忽然想起剛才被自己所救的那名女子。她也是個艷如桃李的人,而且眉宇冰冷,似是天生的氣質,醒來之後,也該是個冷若冰霜的美人兒吧?
「也說不上。」他繼續分析,「因為曹尚真從來不去花街柳巷,除了老婆之外,沒有再納二房,成親兩年才育有一子,此後再無子嗣。尋常的大戶人家早就三妻四妾了,但他居然將陛下賞給他的美人一律打發到郊外的田莊去做苦力,也有人傳說丘夜溪是河東獅吼,曹尚真有心也不敢真的去摘野花一朵。」
龍四忍不住炳哈大笑,「我久別京城,京中的掌故所知不多,听你這麼一講,我倒是很有興致去見見這一對夫妻。」
「王爺若遇到曹尚真請千萬小心,此人狡猾奸詐,能言善辯,都說是九尾狐狸轉世。王爺性情耿直,斗心眼兒未必是他的對手。」
「我會小心的。」說著,龍四又揚聲問外面,「那個女人醒了嗎?」
「還沒有,王爺。」有人回應。
他思索著,自言自語,「服了青花丸還不醒過來?難道她的傷勢比我所想的要重?」他放心不下,又起身去查看。
待他親眼一瞧,那女子的呼吸已經很平勻,但依然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有一個侍衛笑道︰「王爺,看她的穿著打扮可不一般,不知道是哪個大家的夫人?可惜已經嫁了人,否則這容貌還真配得上我們王爺,英雄救美,不是佳話一樁嗎?」
許師爺跟了過來,湊近看了看,「奇怪,她既然是大家出身,怎麼身邊一個人都沒有?難道她家人都在地震中死絕了?」他目光游移,從那女子的衣著上移到她的臉,然後一愣,起初以為自己眼花,但是揉了揉眼楮之後,他再仔細看了半晌,不覺驚呼道︰「她……她是……」
「你認得她?」龍四疑惑地瞥向他。
許師爺本想月兌口說出,但沉吟一瞬後,他將聲音壓低,湊到馬車窗口,對車內的龍四悄聲道︰「王爺,她就是曹尚真的妻子,兵部尚書丘夜溪。」
「什麼?」龍四大吃一驚,再回頭盯著那女子的面容,震驚之情表露無遺,若她真的是丘夜溪,為什麼沒在京城,而是獨自一人身負重傷出現在這里?若她真的是丘夜溪,那麼曹尚真現在在忙什麼?沒有找她嗎?
曹尚真正在前往丘夜溪出事前待的那個小鎮的路上。
在府中不吃不喝,閉門思考了整整一天之後,他對于妻子已經離世的這個答案依然不甘心,不顧父親阻攔,丟下舉朝之事不理,帶著曹膽等一干家將,星夜兼程趕往她出事的地點。
出門前他留話給父親——如果夜溪真的罹難,我也要帶回她的尸體。
他怎能忍心,任由夜溪躺在那冰冷的異鄉,任風雪覆蓋,任暴雨鞭撻她那如嬌花軟玉般的身子。
「我會在龍城等你,不論娘……會怎樣,我都會等你的消息。若是出了什麼岔子,一定想辦法叫人帶信給我,哪怕是叫我帶兵去救你,我也會毫不遲疑地飛奔而回。」
分手前她曾這樣對他說過。
她怎能狠心失約?不等他去找她,就先一步離他而去?既然她要走,那麼就換他帶兵來追,無論生死,都要帶她回家。
連趕幾天路,加上山路難行,一行人早已人困馬乏,唯有曹尚真,始終黑眸湛湛如同淬了星光一樣,帶著某種狂熱的執著,不肯休息,更遑論放棄。
「少爺,再走不遠就到夫人出事的小鎮了。」
這一路行來,曹膽始終不敢和曹尚真說話,他心中滿是愧疚,恨不得在丘夜溪失蹤那一天就自刎于廢墟之上。
回京城後見到主子痛不欲生的樣子,他更是悔恨得連舌頭都幾乎咬斷,所以當主子要他帶路重返這里時,他拖著受傷的腿,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而且始終策馬在隊伍的最前面趕路。
曹尚真幽幽望著夜色中前方的點點光芒,那該是半夜里,被迫睡在鎮上街道的人們點燃的火光,這一路走來,他已經見過許多同樣的場景。
地震使很多人死亡,如果夜溪在,她必然會和自己全力以赴救災,或者和他講上一大堆如何愛護百姓,為國盡忠的道理。
但是,夜溪不在了,他要為誰盡忠去?那些死人又與他何干?他無視周圍的災情,心中滿滿的只有夜溪一人,心中有個焦慮的聲音不停地催促著他,快點,再快點,也許夜溪還在廢墟之下活著,也許夜溪會被人平安救出來,也許等他趕到,夜溪會站在路邊,沉著臉責怪他,「怎麼來得這樣晚?」
所以听到曹膽這樣說,又看到那些火光閃爍之後,他竟然無法抑制自己澎湃的心跳,一甩馬鞭,催馬直奔前方的點點火光。
曹膽見狀,急忙喝令所有家丁護衛即刻跟上。
跑進鎮中,在曹膽的指點下,曹尚真終于找到了讓他魂牽夢縈多日的所在——
那是一片觸目驚心的廢墟,只能從磚瓦木塊中依稀露出的招牌一角,勉強辨認出此地曾經是一座客棧,到處都是灰塵,破碎的桌椅板凳,各種看不出原貌的家具,以及……路邊停放著的一具具被白布包裹的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