佇立在月光下,他手中握著一柄劍,像是要舞劍,但劍卻遲遲沒有揮動。
直到院門上的佩環響了一聲,他握著劍的手忽然緊緊撐起,霍然回頭,直視著出現在院門口的一道嬌小身影。
「好大膽子,就這樣進來了,也不怕人看到。」他沉聲說,口氣很是責備,又滿是威嚴。
那邊的人影小聲笑著,「沒事,天都黑了,沒有人看到我。我是翻牆進來的,只是你這院子在驛館的最里面,除了這道門,沒別的路可以走了。」
那人影晃悠著來到他面前,仰起頭,滿臉都是精靈古怪的笑容,「老大,您是不是在生誰的氣?看起來臉色很不好。」
「不是生氣,只是在想事情。」他將長劍放在旁邊的石桌上,「弟兄們呢?」
「奉您的命令,近日都沒有人敢出海作亂了。老大您人在京城,那邊沒有人罩著,弟兄也怕您在京城會吃虧。那個曹尚真真是陰險小人,下了一道命令,要所有出海打漁的船家必須統一在官府登記造冊,凡是不登記姓名的,一律按流寇處理,弟兄們怕暴露身份,不知道該不該登記,所以要我來問問老大的意見。」
楚長煙的眸光清冷,「先登上,不能引起曹尚真的懷疑。待我日後收拾了他,海上依然是我們的天下。」
「要收拾他還不容易嗎?」那人又說,「當初在月蘭鎮,老大您不是已經給了他一劍?那刺若刺得再深一些,他早就一命嗚呼了,何至于還讓他風風光光地回京城,拿兄弟的性命給他記功?」
「你以為我若想刺得深一些,就一定能刺到嗎?」楚長煙冷笑,「曹尚真可不是一般人。他雖然裝作不懂武功的樣子受我那一刺,但是你看他在船上的表現,腳步沉穩,行動敏捷,若他不是練武行家,我這雙眼楮就算是瞎了。」
「那他還故意讓你刺中他?」那人訝異地瞪大眼楮,「該不會是他瘋了,故意找死吧?」
「這個貪官,這輩子的錢還沒有貪夠,怎麼會故意找死?他大概猜到我在試探他的深淺,所以將計就計,故意示弱,好讓我放松警惕,但他對我表面上裝得越是親切,其實防備得就越是厲害。」
楚長煙哼了一聲,又說︰「今日在兵部,他故意東拉西扯,讓我轉移對兵戶兩部帳簿的注意力,又誘導我去爭什麼邊關的封疆大吏,分明是想把我從兵部支走。我豈會上他的當?」
小小的身影靠著桌子站住,舉起楚長煙的那柄劍,光滑如秋水的劍刃在月光的映照下,將拿劍人的俏模樣反射出來,那人赫然是曾在海上挾持丘夜溪的女孩鈴鐺。
「老大,你怎麼這麼恨這個曹尚真?天底下貪官污吏多得是,你不用一開始就盯上這個最大最難啃的吧?」
「因為曹家和我家仇深似海。」楚長煙咬牙切齒,「他那個貪官老爹,當初因為我爹要揭發他貪污受賄,就一手整倒我爹,害我全家被流放到千里之外的孤島。若不是我半路逃走,就會和我爹一樣客死他鄉。此仇不報我枉為人子!曹清譽那個老賊以為自己告老辭官就沒事了?我絕不會讓他就這樣頤養天年!」
「曹家是不是世代都出奸臣貪官啊?曹尚真如今坐到了丞相,可比他爹當年的官兒還大,也是靠貪污受賄來的?」
「否則你以為他為什麼會爬到現在這麼高的位置?他是踩著無數人的腦袋才爬上來的,別看他年紀輕輕,整日和顏悅色,笑容可掬,其實心思最是狡詐,詭計多端,否則我們這一次怎麼會栽在他手里?」
「可是老大,我不明白咱們辛苦弄來的火槍,為什麼您要拱手送給曹尚真?」
楚長煙無聲一笑。「我久居京外,流寇之事朝廷一直不夠重視,我又不能把兄弟的性命交出去,如果不弄出點大動作,不會有機會調職進京,若是讓我給曹尚真那個貪官送銀子,我又實在不屑和他扯上這種齷齪關系。」
「那批火槍都被抄走了,我們以後還買不買?」
他點頭。「買,自然要買,但是這需要一筆銀子,而且近日風頭正緊,這件事可以緩辦。」
鈴鐺嘆氣。「唉,本來想抓了曹尚真的老婆能敲一大筆銀子,至少能買上好幾千把火槍,你這一走,弟兄們也不用愁生計。但是曹尚真太狡猾,他老婆也不是省油的燈,差一點我們就陰溝里翻船了,老大,幸虧有你在。」
「公事上,我不能公然偏私,開炮之事你回頭告訴兄弟們,不要記恨我,我也是迫不得已,不如此做,不足以取得曹尚真的信任。」
鈴鐺又想起一事,「對了老大,當初你抓丘夜溪的時候,她看到你了嗎?沒有因此懷疑你吧?」
「她應該不會認得出我。」楚長煙回憶著,「當時她沒有看到我,我又刻意改了聲音。只是那一次我是做得莽撞了些,本想給她看到火槍是為了讓她信任我,沒想到曹尚真又突然來了。這一對夫妻倘若連手做事,最是難辦。」
他長吁了口氣,又道︰「當務之急,是要找一個比曹尚真更大的靠山,才能壓住他的風頭。」
「更大的靠山?老大是說皇帝吧?」
「不,」他淡淡一笑,「是公主殿下。」
幾日後,丘夜溪又到兵部處理公務,這次她還帶了一個食盒。在議事堂站定,她掃了一圈,問︰「張侍郎不在嗎?」
議事堂內只有楚長煙一人,他迎過來回道︰「張侍郎身子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她挑眉,一臉了然。「我說這些老人不好對付吧?欺負你年輕,初來乍到,就把所有事務都丟給你。你可不要只做實心眼的人,一味埋頭苦干。陛下不在這里,誰看得到你的辛苦?」她感慨道︰「當初我也是這樣一個人,忙前忙後,拉了一大堆人要扳倒尚真,但是到最後那些人卻都變成了牆頭草,一個個離我遠遠的,生怕沾上這個事會讓他們倒霉。」
雖然早對此事有所耳聞,楚長煙卻是第一次听當事人親口提起,就趁勢追問︰「大人既然對丞相有芥蒂,又怎會……」
「又怎會嫁給他,是嗎?」丘夜溪輕嘆著垂下頭,「女人啊,命就該如此。我家自幼把我和他定了親,年紀一到,我想不嫁也是不行的。只是……我丘家英名流傳幾代,我自己又耿直半生,就怕死後落個‘貪官奸臣夫人’的頭餃被人刻在墓碑上。」
楚長煙陪笑,「大人您真是說笑了,丞相大人為國盡忠,豈有私心?您平白給他扣了個‘奸臣’的封號,若是丞相大人听到,可真要冤枉死了。」
「是不是冤枉,舉朝上下心知肚明,長煙,你……就不用再為他辯白了,我雖是他妻子,也不想為他辯白什麼。」
丘夜溪神色黯然,「我只盼著能平平淡淡過一生,從不指望自己能嫁個什麼樣了不起的丈夫。」她撫著小骯,「最怕今後我的孩子也變成他那個樣子,那就是我丘家的不幸,也是伏苓國的不幸。」
這一番感慨讓楚長煙大為意外。按說一個妻子在人前應該是極力維護丈夫,但是听她的口氣,倒是對曹尚真處處不滿,也似乎並不想掩飾丈夫的那些劣行,這讓他不禁意有所動。
悄悄凝視丘夜溪凝脂般的皮膚,也許是因為身子懷孕,她整個人散發著一種成熟婦人的風韻,和他初見她時,那種意氣風發的少女氣勢又不一樣。
能娶到這樣女子的男人,實在是讓人嫉妒又羨慕啊。可是那個男人卻是那樣的危險人物,給予她的是真心的愛嗎?能給她一輩子她所希求的那種平安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