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是我。」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走了進來,「主子,今夜風雪不小,看天氣,只怕這大雪還要再下上三兩天,要在預定日子里回東川,肯定是不行了。」
白佳音蹙眉道︰「往年這個季節里不會有這樣的大雪的。我必須趕回東川,帶回的東西里有要送上京的貢物,不能耽擱。」
「可是主子,這種天氣出門,先不說騾馬都很難前行,這里距離泰岳山也很近,泰岳山上的山賊最喜歡趁火打劫……」
「怎麼?還怕他們會趁雪打劫嗎?」白佳音笑了笑,「泰岳山是西岳的,不會妄自在東岳犯案,更何況,這里依舊是未及城的地盤,他們總要顧及未及城的夏城主吧?」
孟豪依然勸阻,「主子,不是屬下潑您冷水,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有,這樓里今日像是聚了不少的人。」
「什麼人?」
「剛才樓下有一對穿官靴的人,不知道是朝中的什麼官兒。還有那群乞丐,來得突然,人又多,總要防一防。」
白佳音想了想,「穿官靴的人?那是朝廷的人,我們和朝廷向來交好,又沒有得罪皇上,不怕。乞丐嗎……我平生最惡好吃懶作的人,也不想做樂善好施的善人,你幫我留意一下他們的動靜,能相安無事最好,我不想在邊關惹出什麼事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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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歸人客棧掌上了燈,那群乞丐已經吃飽喝足走了大半,還有幾人懶散地在大堂內四周角落地面上坐著,像是在玩擲骰子。
白佳音獨自下樓時,或許是因為她單獨一個女子出現太過引人注意,樓下所有的人,都齊刷刷地抬起頭看她。
她已經月兌掉厚重的大氅,穿著深藍色的長裙,白色的纏枝花紋雅致又貴氣,只那身衣服的繡工,一眼看去,就知道絕不一般。
她的發髻梳得極其整齊,一絲不亂地貼著額前的劉海,若隱若現地蓋住她眉心處的一顆小黑痣。
如細瓷一樣的白淨皮膚,讓這略顯雜亂,充滿陽剛味道的客棧里頓時也添了些許不一樣的風情。
原本坐在一起聊天的那對官員不禁站了起來,其中一人走到她面前,客客氣氣地說︰「白大小姐,素聞芳名,在下是此地的縣令張嵐。」
白佳音並不驚訝,也客客氣氣地還了一禮,「張大人,有事?」她斜挑起眉時,有股疏離淡漠的味道自眉尾飛了出去。
張嵐不由得心頭一堵,好像踫了記軟釘子,苦笑著說︰「不知道白大小姐會路過本縣,若先行知道,我會命人將府衙打掃干淨,請大小姐移駕過去,住在這龍蛇混雜的客棧里,與大小姐的身份太……不匹配了。」
「大人客氣,我本是市井之人,住在市井之地是應該的。」白佳音淡淡地婉拒,然後穿過他的身邊,徑自走到一張空桌子旁。
「好大的派頭啊。」悠悠的,有人在旁邊戲謔出聲。
白佳音知道那人在說自己,本能地回頭瞥了一眼,看到的是一個乞丐模樣的人,盤膝坐在角落里,她不禁皺皺眉。
乞丐她見得多了,但大都形容猥瑣,髒兮兮,亂糟糟的,無論是吃飯還是聊天,都是偷偷地避著人。
而這人雖然盤膝坐著,身子卻挺得筆直。獨自一人靠著牆,倒像是有山一樣的威儀,眼皮垂著,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剛才那句話好像與他沒有關系似的。
她將視線收回來,沒有理睬,不想為了這樣一句話跟人計較。她雖然不是個心胸寬廣如海深的人,但畢竟是大門大戶出身,平生見過多少種人,這個乞丐對于她來說,是過客里的過客,多看一眼已是多余。
此時孟豪從門外走進,他向來也是個處事不驚的人,但是此刻的神色卻很緊張,走到白佳音面前時,低,小聲說道︰「主子,出了點岔子。」
「什麼事?」她將點菜的菜牌遞回給店伙計,「隨便挑兩樣干淨的做來就好,我只不吃魚。」
孟豪等店伙計離開,才更加壓低聲音地說︰「主子,咱們的騾馬莫名其妙地死了幾匹。」
白佳音微微顰眉,「總不是累死的吧?」
「看樣子不像,倒像是被什麼人毒死的。」
白佳音靜靜地坐著,沒有立刻作出決定,就在此時,她總覺得身邊有雙眼楮,一直在幽幽地關注著自己,她順著直覺看去——還是牆角那名乞丐,只不過那人雖然依舊低著頭,但是嘴角卻不知在何時已經翹起,像是……噙著笑意?
「將死了的騾馬丟棄,另外叫人從鎮上別的地方買糧草,不要讓人再靠近馬廄了。」她冷靜地做著指令,「你我飲用的食物也要小心,必要時,去外面買點吃的,不要在這店里吃了。過了今夜,我們就走。」
遠處,那名乞丐站了起來,一邊伸著懶腰,一邊大聲發著感慨,「唉,這世道啊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有人富,有人貧,有人有福難消受,有人有禍卻躲不開,奇哉怪哉。」
那陰陽怪氣的腔調,也惹得孟豪側目,剛要張口責問,白佳音伸臂一擋,「一介乞丐,堂堂男兒身,不能自食其力以求尊嚴,以沿街乞食為榮,不必計較,他日自會羞死。」
那乞丐本已走開,此時卻一轉身,搖搖晃晃地晃到白佳音面前,一彎身,像是對著她鞠了一躬,笑咪咪地伸出手來,「我今日不會羞死,白大小姐若是個心地純良、樂善好施的人,可否賞點碎銀?」
白佳音揚起眼,直視著這名乞丐——他,該有多大年紀?二十?還是三十?他的臉和其它人一樣髒兮兮,黑乎乎的,頭發披散,看不清五官,連手指縫兒都是黑的,但是那雙藏在亂發之後的眼楮,卻幽亮深邃得讓她心里忽然有種不安。
明明這人不過是一名小小的乞丐,怎麼也會讓她有這種心悸?
白佳音再度收回眼波,冷冷淡淡地拒絕,「抱歉,我不是樂善好施的人,也沒有散碎銀兩可以相送,你這個昂藏七尺男兒,四體健全,能走能說,就是賣個力氣一樣可以過活,何必做這等辱沒你祖宗的下等事情。」
「我祖宗?」乞丐收回手,忽然鄙夷地哼了一聲,「我祖宗家大業大、福大命大,可惜眼眶里容不下我這一條小小的賤命,也不會在乎我是不是辱沒了他們的英名。」
他直起身,似笑非笑地說︰「白大小姐出身高貴,當然不屑于我們這等下等小民,只是大小姐別忘了風水輪流轉,昔日我為堂上客,明朝便是階下囚,榮華富貴如幻影,一夕惆悵為何求?」說罷,他縱聲大笑地走出店門。
撲面而來的風雪讓白佳音蹙起眉尖,眉心處的黑痣也微微皺了起來。
孟豪在旁邊氣到不行,「主子,這個乞丐怎麼這麼狂妄?我去教訓他一頓!」
「算了,這人雖然是個乞丐,只怕出身不俗、來歷不凡,還是不要招惹。」她向來辦事謹慎,而這乞丐所吟的那四句詩,初听來實在狂妄,再細品一品,倒像是有無限的心事蘊藏其中。
這乞丐,像是有番傳奇故事似的,只是她依然沒有興趣探問,眼下最棘手的,是她彷佛要陷入什麼人的陰謀算計之中。
這一次例行給未及城送貨,價值萬金的布匹絲綢由她親自押送,每年一次,已經行之好幾年,未及城城主夏憑闌的妻子安雪璃也因此和她結成密友,托她帶一些東西轉呈皇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