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會的,為了她的微賤之軀,不會有人開戰的,她,只是別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甚至是東野湘口中來歷不明的人……
來歷不明?只因為她有父母都沒有的異能,所以就來歷不明嗎?如果她真的是來歷不明,那她到底是誰的孩子?
餅去的種種,都被人一筆勾銷,而她的未來,似乎已經命懸一線。
不想做這樣的人了。她開始厭惡自己的人生,厭惡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厭惡將要面臨的事情,包括厭惡那椿婚姻,即使她要嫁的人是她所愛的人,但動機卻遠不是愛情便能解釋的。
這一切,都污穢復雜得讓她厭煩。
歪倒在大樹下,一地的落楓和著昨夜的秋雨,使地上更加潮濕冰冷,軟得像泥一樣。
這冰冷的感覺就像是外界帶給她的感覺一樣,只是身外再冷,都比不了心冷。
忽然,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呼喚自己,是鶯兒燕兒,她宮中最貼身的兩名宮女。但是她沒力氣回應,也不想回應。她只想安靜地睡一睡,也許睡夢中,她便不再有這麼多的煩惱要面對。
耳畔好像有枝葉被人踩動時才會有的聲響,是有人來了嗎?她闔著眼,以為可以將一切不想看、不想理的都隔絕到視線以外。
但是那個腳步停在她身邊,她听到有人輕喚自己的名,然後將她從冰冷潮濕的軟泥中拉起,拉入一具溫暖的胸膛中。
「凝,不冷嗎?為什麼睡在這里?」這聲音困惑又略帶責備,更多的是心疼。
她微微將視線睜開一條縫,依稀看到一抹青色的影子在眼前虛晃。
無助地靠在影子的胸前,她喃喃說︰「我不要嫁了。」
「為什麼?」他一震。
「我不要……你……犧牲自己……為了我……」兩顆圓而晶瑩的淚珠同時從雙眼的眼角滑落,滴到他的衣襟上,漾開。
水無涯聞言,像是松了口氣,這才輕輕托起她的臉,以拇指抹去她的淚水,柔聲說︰「你想太多了。凝,你要嫁給我,你答應過的。」
「我反悔了。」她抽噎著。
「不!」他斬釘截鐵地說,「我決定的事,從不改變。承諾過,就不悔。」
「……為什麼你不拋棄我?我不想死,但更不想拖累你!」她張著盈盈淚眼,忍不住追問,「我到底是誰?為什麼我會中血術?為什麼……我要成為別人手中的棋子?!」
他全身一震,立時抱緊她。「誰和你說了這些?!」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不是嗎?」她嘆息,「我從來不想成為別人矚目的對象,即使被封為公主,也只希望安安靜靜地守在這宮牆的一角,過我的一生。如果上天要讓我死,那麼就把我的生命拿去吧,因為我是這麼微不足道,沒人在乎,求你不要為我犧牲任何你的原則。」
水無涯震動地听著她這番表白,半晌才以沉穩而堅定的聲音說︰「我不會讓你去死,只要我在,絕不會!而你,也不是別人手中的棋子。」
若是他還曾抱有一點利用她來深入東野宮廷內部的念頭,現在也全都消失得一點不剩了。
第一次見到她,她百無聊賴地坐在水邊,居然操縱風來打發自己的無聊,看得向來將情緒深藏不露的他也忍不住起了戲謔逗弄之心,自此和她結緣。
如果在東野一定要找一個人來親近,除了純淨如水的她,他不會要其他人,因為她身上有西涼人的味道。
西涼人是四國中最知足常樂,安于現狀的,虛于孤島之中,從無主動進攻之心,所有的軍備都是為了防守,正所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但是歷史證明,並非不犯人,人就不會犯你。
自建國以來,西涼就一直在動蕩不安的威脅中艱難度日,無論是一直野心勃勃的東野,還是敵友莫辨的南黎,都不曾讓西涼有過好日子,他們惟一可以依憑的,就是西涼皇族血脈世代傳承的控水能力,以及可以起死回生的定秦劍。
所以,在西涼,擁有這種稀世血脈的人本應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
是的,「本應」擁有,卻非一定。
西涼歷代都是女皇執政,全國上下大多為女性,很少男性。甚至連女皇生下的孩子都以女兒居多,公主具有王位繼承權,而王子,卻成了毫無意義的擺設。
即使……他具有操控水的能力,甚至,是西涼國內惟一擁有這種能力的人。
東野凝的身體很冷,即使他抱了她這麼久,都感覺不到她身上的氣息有多少的回暖。這種感覺就好像他幼年每次見到母帝的感覺。
他不能叫母帝為「母親」,只能稱她「陛下」,每天只有吃晚膳的時候才能見到母親,而那一次見面,母親甚至很少和他說上一句話。
和母親都無法說話,那麼和其他人,也沒有說話的必要了。
于是,在沒有人的時候,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他輾轉難眠的時候,便會突然像發了瘋似的找出各種書籍,拚命地讀啊讀,一直讀到自己疲憊得不想再看一個字,才倒下去睡。
漸漸地,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個不說話的古怪王子,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為什麼不說話。
母帝也曾經為他請過名醫診治,但都查不出病因,然後,就沒有人再來關心他的病情了,反正,他只是不說話而已……
心結,一旦結上,就難以解開,直到能踫上一雙神奇的,可以解結的手……
有的人終其一生都尋覓不得,而他,竟然遇到了,在這個異國他鄉,在這座深宮大院之中,在這個……本不應有真情的污濁泥潭里。
所以,他怎能放棄?
絕不放棄!
☆☆☆
冷清清的北殿中,水無涯手持一顆龍眼大小的夜明珠,慢慢地旋轉著。
夜色已暗,但這顆夜明珠卻散發碧幽的光芒,將周圍的一切都映成了綠色。
「把這顆珠子,送去給賀連豈憂的那個師爺。」他隨手將珠子放到身邊的西涼女官的手上。
「可是殿下……這顆珠子乃是價值連城的寶物,一個小小的師爺,怎麼可以……」女官著實不解。
水無涯的回答很簡潔。「他的話可以左右賀連豈憂。」
之前只是和賀連豈憂草草地見了一面,他就看出對方不過是一個酒囊飯袋,聲色犬馬之徒。所有言談的目的、策略的指定,都是仰仗他身邊那個不時提點他的郝師爺。
而郝師爺,是可以為他所用的,所以他不惜代價,也要將這人拉攏到身邊來。
他曾經見到郝師爺對著一位臣子手上的玉扳指露出垂涎的表情,這證明郝師爺的愛財的,只要人有弱點,就可以利用。
其實他要郝師爺幫他做的事情很簡單,只是他不能救助于其他宮內的人,甚至是任何臣子。他知道東野鴻派了無數眼線盯著自己的一言一行,他可以在表面上少說少做,但是私下,卻有許多的事情必須安排。
文臣武將都太過張揚,不宜親近,但若換作那麼一個小小的師爺,是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的。
「西涼那邊,有消息嗎?」他問。
「是,陛下來信說……」女官為難的不知道怎麼措辭。
「說什麼?」他眉心一斂。
「陛下說……一個東野的公主,毋需救她,殿下也不必為此討好東野,即使殿下拒絕了這門親事,東野鴻也不敢為此和西涼翻臉的。」
水無涯聲音驟然冷凝。「陛下的意思是,任凝去死?!」
「殿下……她,是東野的公主……」女官結結巴巴地說。
「她是我未來的妻子!」他斬釘截鐵地頂回去。「通知所有城內的西涼人,準備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