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有人已經送上月琴,她被迫接過,听見司空政還在說︰「這是上好的水曲柳做的,宮中的樂師到了三品才可以使用,無色今天是賺到咯。」
她很想抬頭狠狠地瞪他一眼,但是礙于尊卑身份,只得低垂著頭,捏緊手指。
「不知道彈什麼嗎?」司空政持簫沉思著,「當年你第一次出京辦案,臨行前彈的是‘月華濃’,至今我還記得那曲子。」
忽然,他先吹響了簫,這簫聲似是邀請,又似是逼迫的命令,讓嫣無色不得不將月琴抱入懷中,撥響第一聲琴音。
這真是奇怪又奇妙的組合,身為捕頭的她和身為太子的他,面對著一船的皇親國戚,演奏著並不十分風月的曲子……
她的心忽然靜了下來,因為這一首曲子讓她想起了許多。
第一次出京辦案是主子交與她的,查一樁珠寶失竊案。他的母妃失去了心愛的夜明珠,種種跡象表明是內賊所為,後來她先找出宮中作案的小太監,又順著線索出京,找到正要將夜明珠販賣至國外的大盜賊。
因為那盜賊十分凶狠,武功又高,她第一次單獨出京辦案,他親自到十里亭送她,當日他們手邊沒有酒,他只帶了一支簫,而她的手上只有一把圓月彎刀。
那一日,她臨風听簫,不覺動了情思,跑到附近的酒店中,借來一把月琴與他合奏,簫聲琴聲交織在一起,仿佛是夢,又像是畫,多少年過去了,總難忘懷。
心底幽幽一聲長嘆,她停住了手指,他的簫聲也恰在此時停住,抬起眼,他的眸子總是在那里等候著她,淡淡的眼波之後是讓她難以明白的真意。
「父皇覺得嫣捕頭的琴彈得如何?」
皇上拈須笑贊,「果然不錯!無色啊,讓你去辦案不知道是大材小用了呢,還是大材錯用?」
她平平地回答,「皇上謬贊,微臣不敢當。」
葉貴妃在旁邊不冷不熱地說︰「這琴彈得的確不錯,宮中的樂師大概都比不上了,我看嫣捕頭也不必做什麼捕頭,留在宮中做個樂師好了,皇上一句話,你就從四品變三品,也免去在外面的風吹日曬之苦。」
又是這樣的挖苦譏諷!若不是因為對方是個貴妃,太子的生母,她早就掉頭走開了。她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依附男人的女人,尤其是幾十個女人搶佔一個丈夫的日子最是可笑,若有一天讓她過這樣的日子,還不如在外面被仇家一刀殺死來得痛快。
「母妃怎麼總是想讓無色入宮呢?」司空政在旁邊笑著搖頭。「難道您是寂寞了,想找個能說話的人來陪您?可是您看無色這個石頭般的嘴巴,誰能撬得開啊?真讓她入宮在您身邊伺候,您會憋死的。」
皇上率先哈哈大笑,「沒想到政兒這麼會開玩笑,是啊是啊,無色這樣的性格人品,還是在外面做她的威風捕頭最好。無色,太子說你明日又要出京了?一路多加小心啊。」
「謝皇上關心。」
退出船艙,她以為自己該盡的忠臣義務也該告一段落,但司空政卻跟了出來,站在船邊對她低聲吩咐,「這一次可比以往都要凶險,不要大意了。」
「主子以後也派獵影出京辦事吧。」她那雙秋水般的明眸大膽地迎視他,「不要讓忙人忙死,閑人閑死。」
他訝異地挑眉。「這算是你對我的抱怨嗎?」
「不敢。」
「可你已經抱怨過了。」他的肩膀微微低下,露出長袖中偷偷藏起來的一壺酒和兩個酒杯。「我說過要為你餞行。」
「不敢當。」她心中本能地涌起一股不安,只覺得這酒的背後似乎大有文章。
「不賞我這個面子?」他微眯起眼,俊容上露出一絲難得的威迫之味。
嫣無色只好接過酒壺,為彼此斟滿,一飲而盡,才踏上她乘坐的小船,而後忍不住回頭去看,只見他依然挺立在船頭,那一襲銀衫,以及銀衫上秀頎的玉竹都份外地耀眼。
直到她的船越駛越遠,她才收回了心神對船工說︰「直接滑到岸邊去吧。」
她沒有再和獵影告別,船艙內那一大堆沒有處理完的公事就丟給他去頭疼吧,希望她今日在主子面前所表示的這一番不滿,可以讓主子對他多有督促。
神捕營雖是朝廷下屬的一個機構,但是因為由太子直接統管,所以營內的人都按照舊時慣例稱呼司空政為「主子」,似乎這種叫法比叫「太子」更來得親切。
主子,主子,主宰一切的天之驕子,為什麼今日的他看上去那麼不快樂?
雙腳剛剛沾到岸邊的土地,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呼喊聲,岸邊的禁衛軍也開始大亂起來,嫣無色猛然轉頭急問︰「出什麼事了?」
「皇上乘坐的龍船漏水了,船在晃!」有個衛兵大聲回應。
她吃了一驚。龍船漏水?這怎麼可能呢?這些船都是用最上好的一種叫作「龍筋」的木材做成,號稱萬年不壞,怎麼可能會漏?
放目遠眺,只見那艘龍船果然開始傾斜,那些宮娥佳麗們都嚇得連聲尖叫,有人已經落水,不知道是被嚇得掉進水中還是因為傾斜所致。
不過她並不是很憂慮,因為在龍船周圍有不少負責保護的護航船,這龍船如此巨大,要沉沒也不是一時片刻就可以沉下去的,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從大船上轉移到小船中。
突然,她只覺得眼皮一跳,有道銀白色的影子從船頭一角直直跌落水中,她的心頭似被人狠狠抓了一把,接著就听到此起彼落的聲音高呼,「太子落水了!太子落水了!」
她幾乎忘記了怎麼思考,只記得自己猛地跳進冰涼的湖水中,雙腳雙手拚命向前滑動。
因為湖水的水溫低于她的想像,所以進入水中之後滑行了不過一段路,她就忘記了自己的方向,從水中探出頭大聲問︰「找到太子了嗎?」
「還沒有!」不知道是誰在回應她。
于是她再潛入水中,努力張開雙眼,想在水草之中找到那一抹白色的影子。
但是沒有,無論她怎麼拚命地搜尋都找不到他!
就在她的四肢開始無力,身子漸漸下沉的時候,有人一把抓住她的後心,將她拖到一艘船上。
「無色!別著急,會找到太子的!」在她耳邊大聲吼的人是和她一樣渾身已經濕透的獵影。
她的意識開始漸漸回復,喃喃自語,「找不到了,這麼半天都找不到了……怎麼可能會找不到?」她一下子竄起,狠狠地抓緊獵影的衣領,「你為什麼沒有保護好主子?剛才在做什麼?」
獵影想對她露出一個安撫的苦笑,無奈在她這殺人般的眼神下根本笑不出來。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又有誰能笑得出來?
「無色,不是我不盡力,事出突然……我們誰也沒有想到主子會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顧,跳下水去救一個宮女,如果他好好待在船上現在就平安無事了。」
「我不要听廢話!傍我去找!把他找出來!」她狂喊著一把推開他,又要跳回湖水里。
可獵影眼明手快地在她後背上迅速一戳,點中了她的昏睡穴。
「對不起了,無色,我不能讓你再出一點意外,否則就太對不起主子了。」
這是嫣無色在神智失去前听到的最後一句話。
混蛋……她在心中模模糊糊地罵著。如果主子出了任何的意外,她就算死上千萬次又能挽回什麼?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
太子落水失蹤久尋未果,這件事立刻成為一則天大的消息從太曳湖四周傳開,不到一天就傳遍了京城各個角落,並且蔓延到周邊,以無法阻擋的速度傳至全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