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得到的就只是一個死人,又有什麼意思?」
仇無垢終于將長發盤繞成髻,露出那張因為長年不見陽光而過份蒼白的面孔,配以她那雙從來都無波無緒的灰眸,以及黑如烏木的長發,她整個人就像是一團縹緲不見的影子,陰陰的,又帶著一縷暗香,撩人心魄。
仇無垢叫婢女端來熱茶,順口吩咐,「下次不要用瓷杯,換黃楊木的來,否則我茶里的藥性不能發作。」
言蘿剛要喝茶,听她這麼一說又不敢亂動了,「你茶里還下了藥?」
仇無垢笑著一手扶著她的肩膀,「放心,只是滋補身體用的,有毒的茶我怎麼會用來招待你這位貴客?這次追擊的路上有遇到什麼有趣的事情?」
「有趣的事情?」她哼了一聲,「能有什麼事情會讓我覺得有趣,世上可殺的惡人還是那麼多,官兵也總在沒完沒了地追捕我,好不容易想喘口氣,又遇到一個酸文假醋的人,對著我‘小生’來‘小生’去,讓我討厭得直接一耳光打過去。」
「啊?」仇無垢微微吃驚,雖然知道密友的脾氣不好,但是不好到這種程度她倒沒想到。「平白無故地你就打人家耳光,言蘿,是不是需要我給你調理一些舒心平氣的藥才好?」
「你那些藥從來只有殺人的,哪副藥是真的能給人吃的?」言蘿繼續哼道︰「而且我打他也不全是因為他說話酸,是他那雙眼楮……讓我看了就來氣,厭惡到了極點。」
「眼楮,什麼樣的眼楮?色迷迷還是賊兮兮,抑或是三角眼?」
「都不是,」言蘿凝眉想著那張清俊的臉,「不是說他的眼楮長得難看,只是他笑起來的樣子……」
看她如此煩悶,仇無垢掩口取笑她,「說他眼楮讓你生氣,還說他說話酸文假醋,現在又說他笑起來的樣子惹到你……難得你看人看得如此仔細。」
「看得仔細是希望下次再遇到他時能立刻繞走。」言蘿鄙視她的戲謔,「你可別想歪了。」
「我什麼都沒想歪,只是就事論事而已,那麼看來,這個人就是你此次出去遇到的有趣的事了。」
「你非要說這是有趣我也沒辦法,只盼著這樣‘有趣’的事情,老天別讓我再遇到。」
「那也容易得很,其實你早就該讓自己省心些,宮里……」
「別和我提宮里,」言蘿一擺手打斷她的話,眉頭蹙得更緊,「那種地方還不如江湖,根本不是人待的。」
仇無垢斜睨著她,「既然不喜歡,為什麼還要自建恨生宮,讓這麼多人整天宮主宮主的叫著你,難道你做‘宮主’做不夠嗎?」
「你以為我願意听他們叫我‘宮主’?原本我那里叫恨生地府,是前朝一位皇帝給自己修建的墓穴,後來這麼多年都棄置不用,我看那里還算干淨,各種東西都一應俱全,就和父王討了來做自己的秘密居所,誰想到江湖上的人亂傳名字,傳成了恨生地宮,到最後連‘地’字都不要了,只叫恨生宮。」
言蘿向後一躺,倒在仇無垢的床上,「我做了二十年的公主,最恨的,就是‘公主’這兩個字,所以,以後讓你的婢女也別再叫我‘宮主’了,免得惹我生氣。」
「你是我見過最愛生氣的人。」仇無垢的手指點了一下她的鼻尖,「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哪來那麼大的怨氣,看誰都不順眼。」
「我也不知道。」言蘿怔怔地看著房頂,「每天都會有許多無明火想找人發泄,殺一個人,就會痛快一些,但是痛快之後是更加的郁悶。」
她呆呆地停了好一會兒,忽然翻起身,很認真地說︰「無垢,如果你真能配出什麼舒心平氣的藥就給我吃吧。」
仇無垢忍俊不住地問︰「不怕我毒死你?」
「就怕我……沒那麼容易死掉。」言蘿喃喃地念著,眼神有些迷離。
「怎麼,還怕自己太長壽了?這世上沒有想死卻死不了的人。」
「可是我偏偏就好像是這種人。」言蘿說得很認真,「三歲那年,我從樹上掉下來,按說就算是不被摔死也要摔殘,偏偏我掉在一個過路的御林軍身上,把人家砸得筋折骨斷,我卻毫發無損。
「七歲那年,我騎馬狂奔,馬把我從馬背上摔下來,無巧不巧跌進路邊的一個坑里,坑中都是爛泥爛草,雖然把身上弄髒,卻還是一點事情都沒有;還有十二歲,我第一次游走江湖,一個小賊用刀抵著我的後背向我要銀子,我當時學藝不精,只能拼命掙扎,結果……」
「結果怎樣?」見她忽然停下來,仇無垢難掩好奇,「那小賊沒有傷到你?」
「他惱羞成怒,正要用刀捅我,刀柄和刀刃突然無故斷裂,連他自己都看傻了。」
仇無垢抿唇輕笑,「人家都說真龍天子有神佛庇佑,你出身帝王之家,是堂堂的紫陽公主,有神人照應你也不奇怪。」
紅艷的嘴唇扯起冷如冰霜的嘲諷,淡淡地說︰「神人照應,誰希罕!」
第二章
爆中除了近侍言蘿的人之外,沒有多少人知道紫陽公主的「真面目」。
其實言蘿十二歲起就很少居住在宮內,她不喜歡宮中壓抑的氣氛和勾心斗角的事情,執意要出宮去闖蕩自己的一片天。
對于自己這個特立獨行,叛逆得難以管教的女兒,西岳王著實無奈。那時候太子南隱也在宮外漂泊,西岳王就讓南隱負責照顧妹妹的安全。
沒想到言蘿根本沒和南隱見面,真的是全憑一己之力闖出一片天地,甚至比起只是漂泊而無建樹的南隱,「恨生宮宮主」的名號早已如雷貫耳,越來越讓人心驚膽戰了。
西岳王屢次召言蘿回宮,想重新管教,但言蘿根本不听從王命,任憑內宮禁軍到處尋找她的蹤跡也不肯現身。
只有在每年西岳王大壽和新舊年交替的時候,她才會回宮一次,隔天就立刻離開,讓西岳王只能頓足。
從小到大,她很少體悟自己身為公主的身份,但這天她突然收到父王送到恨生宮門口的密函,看那封信應該是塞在古墓大門的門縫上許多天,不僅落滿灰塵,還有雨水沾染過的水漬,打開信後,略顯模糊的文字讓她不禁冷笑出聲。
案王居然想讓她和吳王世子君澤成親?
先不說記憶中那個君澤就是最讓她厭惡的文弱書生一型,就說他當年在婚禮上居然連自己的老婆都能讓人搶走,這份窩囊足以讓她想吐。
包何況,她對成親這種事情全無興趣,天下男子在她看來都如糞土,有幾個人配與她成親?
再冷笑一聲,將父王的信撕了個粉碎。這要是在宮內,只怕會給她壓一頂「毀壞聖旨」的重罪帽子。
不過,既然父王在這里留信,周圍恐怕也有為迎回她而準備的人馬,這里是不能久留。
匆匆離開恨生宮,再去離愁谷的時候被告知,仇無垢已經出谷去了菊花樓。她知道仇無垢和某位死敵的每年一賭之期就在眼前,反正閑來無事,不如去看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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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真的是流年不利,抑或這個世局早已不是戲詞里唱的盛世清平,雖然她從不過問朝政,但也知道父王治理國家不算太糟。可是為什麼每次她出門都會遇到惡徒?
距離菊花樓不過幾里之外的一條小道上,她又撞到一伙歹徒正在搶劫,被搶的對象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商販。
看這些商販的打扮,都不是大戶買賣,大概是要到京中趕赴每月月初的廟會,因為趕路沒有走官道,抄了這條近路的結果就是遇上等候已久的盜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