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姬姑娘。」她挺直了背脊,溫婉地點頭對對方微笑。
嬰姬從錦榻上坐起身,凝視著她,還以一笑,吐出四個字,「心有所屬。」
「嗄?」她被這不知所雲的四個字一下子搞迷糊了。
嬰姬走下榻,雙足白皙如玉,居然沒有纏襪,就這樣輕輕地踩在石板上,有點歉意地說︰「抱歉,我剛才去了王宮的玉湖,一不小心把鞋子掉到水里去了,所以正在這里晾腳,很是失禮。」
「哦,沒什麼,」葉無色忙說︰「宮女們沒有給您送來換穿的鞋襪嗎?」
「都沒有我喜歡的樣式。」她微顰著眉的樣子又是一種風韻,「玉陽國的鞋子總是中規中炬,保守得很,我穿慣了家里的鞋子,所以宮女們拿來的都不是很合我的心意,只好等我的那雙鞋子干了再穿。」
葉無色望著她,「你可以和如墨說,雖然玉陽國不似金城國那樣富足,但是也不至于讓王的貴客沒有鞋穿。」
听到她直呼玉如墨的名諱,嬰姬的眉梢動了動,手中握著書卷,慢慢地踱著步子走過來。
她那雙如玉雕成的小腳與青石板相映襯,有一種沁人心脾的涼意,恰又與她春花爛漫的笑容截然相反。
「玉如墨第一次在我面前提到你時曾用了八個字來贊美——溫婉嫻靜,賢良淑貞。」她佇立在葉無色的面前,噙著笑,「現在我有點明白為什麼你會是他的『心有所屬』了。」
葉無色惑于她的眼波,微驚于她突然提到的這一連串評語,更奇怪為什麼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心有所屬」這四個字。
嬰姬依然笑盈盈地,但是說出的話卻像是軟綿綿的糖刀。
「玉如墨已經是一個外表虛偽的人了,要匹配他的人必定能夠不被他的虛偽所傷,當他端出一副好好先生的表情,溫文爾雅地對所有人微笑時,她的王後也必定要能夠同樣『溫婉燜靜』地笑著,高高在上,讓所有人都猜不出你們的心思,即使是面對彼此,也要做到相、敬、如、冰。」
葉無色陡然震動,月兌口而出,「嬰姬姑娘,我來看你全是一番好意,你何必用這樣的話暗中諷刺我?
「你說是諷刺,而不是誹謗,那就表示我的話的確說中了你的心。」她斜睨著她。
葉無色強作鎮定,「但是姑娘的話未免太偏激,每個人活在世上,都難免會有虛偽的時候,難道姑娘就沒有戴著面具過日子的時候嗎?」
「當然有。」嬰姬笑道︰「我以前每一天都是戴著面具過日子,把心事藏在心里最深的地方,讓所有人都看不出來,但是現在,我改變心意了。」
她的目光彷佛可以逼近到葉無色的眼前,讓她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如果一個人不想讓別人看出他虛偽,是有可能的,就如同玉如墨,除了我,誰會說他不是真的溫文爾雅,待人寬厚?而你現在看到我,是不是覺得我的笑容很不真誠?」
葉無色無聲地回望著她,想點頭,卻又覺得不妥。
嬰姬挑動著唇角,「你之所以感覺我不真誠,是因為我故意要讓你看到我的不真誠,因為我的本心,的確不想再假裝一個十全十美的好人了。」
她的話,就像是在兜圈子,將葉無色的頭都轉得有些暈了。
嬰姬看著她略顯茫然的目光,一笑道︰「簡單來說吧。你來看我,是好奇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和玉如墨是什麼關系對吧?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他把我帶入宮是我設計的,因為我很喜歡他,但是這個男人卻說他心有所屬,所以我在宮外設了一個局,把他引過去,為的,就是要證明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到底是虛無縹緲,還是已經擁有了一席之地。」
葉無色震驚于她的坦白,和她口中所陳述的種種事情背後,隱藏的那份狡猾心思,她這一生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女子,只得緩緩開口,「你得到證明了,如墨的確把你接進宮。」
沒想到嬰姬卻搖了搖頭,「這只是第一步的證明,而我最終的目的,不是要成為充斥他後宮的一名小小嬪妃,而是……」她的目光陡然清亮如水,「我想得到的是他完完整整的一顆心,完完整整的一個人。換句話說,我不會和任何別的女人共同分享他!」
這赤果果的表白,足以讓葉無色再度震驚到無以復加,雖然她對嬰姬的突然出現,和玉紫清那隱隱約約的描述已經有了些許的猜測,可她以最壞的結果來想,也只是想到這個女人想做王的寵妃,萬萬沒有想到,她想得到的竟是王的「唯一」。
「嚇到你了?」嬰姬嫣然一笑,「這些話我只和你說了,好姊姊可千萬不要把這些話告訴玉如墨,我不想讓他生氣著急。」
她翻臉猶如翻書一樣容易,嬌嗔的樣子如果被任何一個男人看到,怕都會酥癱成一團泥,然而葉無色卻從心底往外冒出寒意。
和這樣的一個女人既不能做朋友,也不能做對手,真的是無從選擇。
但是,今天看到嬰姬,她又隱約明白,為什麼玉如墨雖然看不到,卻依然會為她做出不合常理的事情,又為什麼在提及嬰姬的時候,神情會有所動容。
擁有這樣風采的女子,誰能敵得住她的一顰一笑?
第七章
嬰姬本來以為玉如墨會把她丟在王宮里任她自生自滅,但沒有想到,這天晚上他竟主動來找她。
「來看我過得好不好嗎?」她笑問,親自給他搬來一張椅子。「院子里說話涼快,我們就坐這里吧!」
但他只是筆直地站著,似乎有話要說,卻並未急著切入正題。
「這里住得還習慣嗎?」
「和家里比,總會有許多不便,不過和外面的客棧比,自然又強了許多。」她看出他有心事,問道︰「你來這里見我,不是為了噓寒問暖吧?」
「我剛剛得到一個消息。」他沉聲回應,「我不知道這個消息是否在你的預料之中,但是我有必要轉達。」
她笑道︰「說得好嚴重,是什麼?」
他一字一頓,「金城王將和如意公主令狐媚成親。」
這個消息果然在她的意料之外,著實讓她愣了一會兒,「不會吧?」
「婚禮就定在五天之後,我已經備了一份厚禮命專人送過去。」他靜靜地說︰「讓我最不解的是,明明公主本人就在我面前,為什麼傳來的消息卻說令狐公主親赴金城國,在王宮中與金城王相處甚歡?」
嬰姬苦笑,「我也覺得奇怪,如果公主在金城國,那麼我又是誰?」
玉如墨認真嚴肅地問︰「是否需要我修書去問?如果有人假冒公主,當然不能讓她的陰謀得逞。」
她看著他,「你就不怕站在你面前的這個女人才是騙子?」
他沉默了須臾才回答,「我相信你。」
她的心弦彷佛被輕輕撥動,眼中頓時浮起了一層蒙蒙的霧氣,她擦拭了一下眼角,笑道︰「既然如此,我看你也不用寫信了。」
「為什麼?」
嬰姬嘆口氣,「你應該知道我哥哥的大名。」
「你是說今狐笑丞相?」
「是啊,未卜先知、能測古今的他到底有多厲害,也許是你無法想像的。如果他找了個人假冒我去金城國,這樣的設想可能很大膽,但是我相信他做得出來。」
「假冒你去金城國?」玉如墨听來只覺得匪夷所思,「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是他總有他的道理。所以,你的厚禮還是可以照送,不過我倒是很好奇這個假冒我的人是誰?」說到這里,她不由得開始回想,「聖朝上下能夠冒充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