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找我談安淇?」安東直問。
「安東先生,你愛安淇嗎?」
安東看著他好半晌,就在陳劍文以為得不到回應時,他說︰「愛。」
陳劍文皺眉,想了想又問︰「你愛她,卻要娶別的女人?」
這回,安東只是靜靜的看他,全無回應。
「安東先生,你一定不知道……我多羨慕你,多希望我是你,是被安淇愛上的人。如果我是你,我絕對不會拋下安淇娶別的女人,我絕不會讓她孤單的獨活。」
安東沉默,仍是沒給陳劍文絲毫反應。
「你覺得你了解安淇嗎?」面對沒有回應的安東,陳劍文動氣了。
「……我愛她……知道她……」一個人也能過好日子。、他本想告訴陳劍文的話,這瞬間卻無法說出口。
他一直這麼告訴自己,沒有他的方安淇,也能過得快樂精彩又燦爛……
窗外灰敗的天色,正如此刻安東灰敗的心,那些安淇用來安慰他的話,此時竟完完全全無法說服他。
「你知道她沒有你也能過得很好?!」
「我不應該相信她的話,對不對?」安東像是自言自語。
他腦海不斷浮現,安淇站在儲藏櫃前,仰頭盯螞蟻群看的背影,在幽暗微弱的光線里,她顯得好單薄。
「安東先生,你根本……不了解安淇。我以為你會珍惜她,可是……算了,今天我來,是抱著背叛安淇的決心,我想為她做最後一次努力。」
陳劍文打開黑色提袋,翻出一本藍色、一本黑色厚筆記本,分別攤開他想讓安東看的頁面,將筆記本放到辦公桌前,才又說︰「安淇有寫日記的習慣,她每寫完一本,就把日記本給我,因為我是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她說,寫完日記,過去好的、不好的,就會全部消失。
「寫完的日記,她不想再翻看又不想丟掉,只能請唯一信得過的我替她保管。她說過,她信任我,所以不介意我看她的日記。
「我今天來,是完全背叛了她的信任,你說你愛安淇,我想知道你有多愛?想知道,一旦你了解真正的方安淇,你是不是還能狠得下心娶別人?」
安東厘不清此刻心里的感覺。安淇把寫完的日記本給了陳劍文,她多相信他甚至不在乎他看她的日記……
他嫉妒那份信任,甚至懷疑某部分的安淇其實愛著陳劍文。
眼神復雜的他低下頭看日記,密密麻麻的字體在他眼底流轉、飛掠……
我十三歲,殺了人。所有人以為那是意外……
你看到為什麼不救我?我被他強暴了!你為什麼不救我?
安東震驚、心痛,他飛快地翻開日記,陳劍文的聲音在耳邊緩緩響起。
「那禽獸是安淇的繼父,安淇告訴我,那天她洗完澡出來,看她繼父彎身拿水果刀,她從他背後沖撞他,他跌倒,刀子剛好刺中心髒……」
安東從頭翻起,跳入眼的字跡變得模糊,他的眼眶濕熱刺痛,因為日記正對著他述說殘酷的話——
他像禽獸、進入我的身體、撒裂我……
十三號星期五,多好的日子,我看見鮮血流出來,痛快地想,他一定會下地獄……
安東忽然想起第一次見方安淇,他們打算去士林夜市,她說想喝西瓜汁,鎖門時,她聲音輕快表示——
我喜歡它的顏色像血,如果可以,我想變成吸血鬼,永遠不會死。
只要不會死,就不會下地獄了。她是這樣想的吧?!安東眼眶發熱、發痛。
安先生,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是我要很快樂、很快樂地過日子,而且要活得很長很久,所以不想因為別人顧慮太多。
翻開了日記,他終于將一切串連起來。
為什麼安淇特別喜歡十三?為什麼她把十三號星期五當成幸福日?
她在十三歲那年殺了那個禽獸、陳劍文的老家是十三號五樓。
她親手結束惡夢的那天,正是十三號星期五……
他總算知道,在台東那晚,安淇听見他母親被強暴,因而懷了他,當時的安淇為什麼跳起來沖進浴室嘔吐、淋水……
她並不是突然身體不適,而是想起那可怕又丑陋的記憶。
難怪她會穿著衣服,直接淋得渾身濕透,事後還說覺得自己很髒……
那些在當下沒能想通的事,現在他全都懂了。
安淇根本不快樂!
她在逃避,臉上燦爛的笑,是裝出來的快樂。
安東流下眼淚,終于理解她肩上扛的包袱究竟有多沉重!
他眼角掃見安淇送給他的禮物,那一小幅手繪插圖里,寫著「痛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安淇將那句話實踐得多麼徹底!
她竟連他都騙,她根本辦法快樂地活!
如果她真能像她說的,活得自我,只想追求自己的快樂,她會留在他身邊。她應該要開口,要他別結婚,要他繼續給她幸福、繼續讓她快樂。
安東控制不住淚水,他想著安淇老是說︰「我不是不敢殺螞蟻,只是不想再造殺孽。」
而他做了什麼?
竟然將她拋下,打算讓她一個人過活?!
他的心從沒這麼痛過,那深深的痛,瞬間侵佔了四肢百骸,令他幾乎無法喘息。
他的安淇……他以為活得精彩燦爛又快樂的安淇……
他真的給過她幸福嗎?
當她抱著他說,她很幸福、很快樂的時候,她真的快樂嗎?真的幸福嗎?
深刻的痛,折磨著他,現在的他必須去找安淇……他再也不要放她一個人,不要她面對整群螞蟻時束手無策、不要她一個人喝西瓜汁……
如果他能給她幸福,讓她快樂,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今生今世他要陪她到最後,絕不再讓她孤單一人。
要是老天爺沒長眼楮,真讓方安淇下地獄,他也要跟著去!
安東顧不得陳劍文,起飛沖出辦公室。此刻他唯一的念頭,就是回到安淇身邊。
情況有些詭異,安哲、安沁站在安淇住處門外,看著他走出電梯,朝他們而去,不過三個人有個共同點——全頂著一雙紅眼楮。
安東停下腳步,朝他們點頭,「安淇在家吧?」
雙胞胎相望一眼,沉默搖頭。
「你們怎麼了?」安東這才注意到,他們兩人眼眶泛紅。「還是安淇怎麼了?」他不禁心慌了起來。
「姊姊搬走了。」方安沁擤了擤鼻子,哽咽回答。
「搬走了?」
「對,她搬走了。都是你,都是因為你,我姊連我們都不要了!」方安哲開口吼道,把氣全出在安東身上,就算姊姊說過安東很可憐……就算他知道,安東真的很可憐,就算他能體會安東的感覺,但他還是怪他!
要不是安東,他姊姊絕對不會拋下他和安沁。
下午他跟安沁離開後,回到租屋處,越想越不安心,他們決定回來找姊姊,他們願意保證,絕對不泄漏她的去處讓任何人知道。
明明是親手足,為了一個男人卻彼此幾年不聯絡,多奇怪!
萬一她發生什麼事,或踫上需要親人的時候怎麼辦?
沒想到他們後悔得太晚,來的時候姊姊已經搬走,他們打了房東的電話,房東說下午已經來過,確定房子沒有任何問題,並拿回鑰匙。
方安哲很氣,他跟安沁為什麼要乖乖听姊姊的話?
為什麼沒替姊姊多想想?她總會遇上需要家人的時候啊!
他跟安沁一定能守住秘密,為什麼要讓姊姊為了安東犧牲這麼大?
他的姊姊……已經夠可憐、夠可憐的了。
安東听見「搬走」兩個字,無法吸收、無法回應,過了好半晌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
「她搬去哪里?我要找她!」
「找她?!你都要了娶別人了,你還找她做什麼?我姊姊被你害慘了!我本來以為你是好人,以為你會對我姊很好……結果你——」方安哲還沒罵個痛快,一副想沖上前揍人的模樣,卻被方安沁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