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那是……老夫……搞錯了。」冷汗已緩緩在他眉間滑下。
「搞錯了?那還真不好辦吶……連莊主您都能搞錯的事,又何況區區一個丫頭呢?況且,口說無憑,總要親眼見了,才能當真啊。」
「那,依公子之意……」
「在下倒有一物,能證明清歌身份。」優美的唇角揚起,露出溫雅笑意。
「是嗎?希望公子的這件證據,要能說服今日在坐的各位大俠們才好。」久未出聲的慕容絕音冷冷開了口,抬眼瞪向清歌,卻發現春生早就有意無意地擋住了她大半身形……怎麼,連春生,也要這麼護著她?
殷淮點了點頭,微笑著緩緩摘下頸間溫潤的白玉,放手掌心里,徐徐伸向眾人,「這玉,想必各位都認識吧?」
「啊!這……這是楚二爺的玉佩啊!」有人眼尖,一眼就認了出來。
他輕輕又點了點頭,「這玉佩,原是一對。還有一塊,滄南留給了他親生妹妹。」轉眸瞧見某人正漫不經心地偷睡打盹,唇角微揚,他故意緩下語調,一個字一個字地柔聲道︰「滄南臨終前,將這‘無風’轉托給我,同時,還有……」
滿意地瞄見某人霎時僵住的笑臉,他微笑著垂眸,望著手心的白玉,暖著聲,清晰道︰「他妹妹。」
「嘶……」抽氣聲頓時不絕于耳。
有人不死心,顫聲問著︰「公,公子,您說的可是真的?那你不是,不是……」早就定了親?
他笑著,伸手握住清歌僵硬的手腕,輕輕挽起她衣袖的一截,露出了那塊漆黑的墨玉。緩緩看向眾人,他笑得分外優雅,「這墨玉名喚‘不雨’,相信,它足以證明清歌的身份了吧?」
明明是悶熱的夏天,卻硬是有股冷風鑽進,無情地吹過眾位江湖大俠以及慕容信父女。
只有那悅耳的清冷笑音,很和諧地融入這冷風里,「各位大俠的好意,在下心領了。但我既已收下滄南的玉佩,清歌,就是殷淮此生唯一的妻了……」
第十七章不離不棄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于林之下……不我活兮……」斷斷續續的低吟,在小樹後不怎麼愉快地響起︰「有沒有搞錯啊!今個兒明明是十五,照理,我現在應該還能背的啊……」
憤然不平的軟軟音調,讓偶然路過後園的白衣男子緩緩頓下了腳步。若有所思地盯著那小樹一會兒,男子負過手,迎著夏夜清和的晚風,索性站住不動了。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痛痛痛……可惡!頭居然會這麼痛……那下一句到底是什麼來著?」
懊惱的聲音,讓樹下的男子不禁輕揚了嘴角。淡淡的暖色在半垂的眸中流淌,靜默了片刻後,才又緩緩望向樹干,正要開口,一道熟悉至極的清暖聲音卻搶先在腦海中翻涌,速度之快,令他猝不及防︰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清清,我知你不愛讀《詩經》,但這句,我真希望你能好好記著……」
帶笑的低吟聲實在太過真切,他皺起眉,後腦勺巨烈的抽痛讓他忍不住悶哼一聲,終是挨不住倒退了數步。
「……與子成說……清清,咱們這就算是約好了,等長明教一除,我便退出江湖。從此你與我,海闊天空……」
不斷後退的腳步終在抓穩了身旁的大樹後停下,他站在陰影里,容貌模糊不清,只有俊目中的一點光亮,忽明忽滅的,留著震驚過後的復雜痕跡。
「誰?」仿佛察覺到身後的異狀,小樹後那背誦的聲音驀然停住,改為警惕的高揚︰「……殷淮?」
「是我。」
白色的身形像團散不開的濃霧,藏在樹影里,令她看不真切。眨著眼,她嘻嘻笑道︰「呵呵,咱們還真是有緣呢。每次單獨遇上總是在夜里……不過,這樣也好,賞賞月,聊聊天,人生才……」
「清歌,你若是願意,咱們在白天也可以聊啊。」他柔聲打斷她的嬉皮笑臉。
她聞言,笑出聲︰「白天?我敢打賭,白天我要真去你房里閑聊,春生肯定會把我轟出去。」
「……那麼,就避開他吧。」那聲音,柔得真像是一江春水了。
她霎時僵住,錯愕地瞪著那團看不清的陰影,「避……開?」
「是啊,找個安靜的地方,咱們海闊……」
「殷淮!」她大聲呵呵笑著,瞟著天上星星,跳前一大步,拒絕讓他再說下去,「你該清楚,我啊,是在長明教長大的。」
「我知道。」
「連慕容莊主都說,他曾親眼見過我師父教我殺人呢。」
「你不會真殺人。」那暖暖的聲音極輕,卻又萬分堅定。
「你真這麼相信我?」夜色里,她的黑瞳亮晶晶的,眨著眼,一閃一閃,璀璨得連天上明月也比之不及。
睇著那道陰影半晌,她緩緩向前又跨出了一步,面上依舊笑嘻嘻的,語氣卻微轉沉重︰「殷淮,你知道……要是什麼樣的人,才能在長明教里活下去嗎?」
「自然,是要像清歌這樣的好人了。」他依舊柔聲。
她聞言,根本不甩他的有意討好,仰天大笑著,「哈哈,殷淮,你就只會這樣安慰人嗎?好人?哈哈,長明教里住的可都是鬼吶,哪兒來的人?其實,不用我說,你也應該早就知道了吧?若想在那種邪魔歪道聚集的地方安安穩穩地活下去,要麼,就成為我師父那樣的強者,遇到危險的時候,管他是誰,一劍下去,當場讓對方血濺五步,從此一勞永逸,絕了後患;要麼,就做個徹徹底底的窩囊廢,任誰都能踩在自己頭上,忍氣吞聲地做只軟柿子,即便身懷萬丈鋒芒也絕不外露,凡事咬牙忍著,方能保下這條命。」
「……你只是不想往手上沾血。」他嘆息著。
「其實啊,沾不沾血,我是無所謂的。」她始終嬉皮笑臉,「不殺人,只是因為我怕半夜鬼敲門……殷淮,你道,一個自八歲起就在長明教里住下,每日跟在殺人成性的師父身邊耳濡目染的小孩,待她長大後,心性能高潔到哪去?」說歸說,她卻在不知不覺間又往前走了一步。
清和的晚風一直吹著,他沉默了會,輕柔的聲音融進夜色中︰「……清歌,你喜歡蓮花嗎?」
她愣了愣,「撲哧」笑了起來,「哈哈,殷淮,你該不會是想用什麼‘出污泥而不染’的俗話來安慰我吧?哈,原來,擅詩詞的人也不一定就會安慰人吶……哈哈,我受教了……」
見她展顏,他也跟著低聲笑著,「是啊,的確是很俗。但,我想,一個人的心性會如何發展,並不能全由外人決定。倘若自己不願,下意識間,也總會按著自己的路走……」頓了頓,他難得沉下聲,認真道︰「就像是蓮花一樣,清清,你在我心里,自始至終都是個純潔善良的好姑娘。」
笑聲突然止住。這次,她是真的呆住了。所有的思緒在那一瞬間飄遠,只有那似低吟又似嘆息的暖暖柔風,遙遙地吹來,擾亂了她原已平靜的心湖,漣漪不斷,泛著陣陣水霧,直逼眼眶。
「清清,我的確不太會安慰人,但說的話,卻絕對字字真心……听我說,別管別人說了什麼,你只要凡事跟著自己的心走就好。我,相信你。」
「跟著自己的心嗎……」她喃喃,目不轉楮地望著陰影中那雙黑亮亮的眼眸,半天,她才眨了眨眼,緩緩在原地蹲了下去,低著頭,雙肩抽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