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始哼起小曲,記不得是什麼名字的流行歌曲。忽然想如果有人陪他一起走在這夜里該有多好,隨意地聊聊、開心地笑笑,夜就會變得溫暖了。當然得是朋友——朋友?他想起了龐莫。這是他最近惟一認識的朋友、奇怪的朋友。
一年前的夜里,無燈的小巷內他救了被幾個搶劫的小混混打傷的龐莫。掏出所有票子支付了龐莫的醫藥費後,卻發現從受傷且發著高燒狀態中清醒的龐莫竟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幸好龐莫身上還有身份證明,但很可惜,經過—番調查後發現龐莫既無親人也無家產。
他只是笑笑,錢財逼不死人,他也不會硬要龐莫還的。于是在貧民窯中龐莫和他一起住了數月,那個帶點陰抑的男人真的非常奇怪。丁木嘴角彎起笑意,在他又一次被襲擊後,居然是龐莫救了他,龐莫的身手其實比他還好一點兒,那夜龐莫會被小混混打倒,想必是因為發著高燒的緣故,自己這個救命恩人簡直是撿來做的。
從那時起,他便否極泰來。
先是龐莫突然買了高級公寓,硬逼著他也一起住了進去。龐莫的錢來得非常容易。他完全不知道龐莫是怎樣賺錢的,不過,他相信龐莫有足夠的能力擁有很多資產。
他沒有拒絕。因為龐莫說得有理——他們絕不會想到一貧如洗的你會住進高級公寓,那可以讓你安靜不少時間。而且龐莫說——當你是朋友。
為了那句話,他不再推月兌地和他一起住了進去。
再後來,他找到了咖啡店的工作,認識了陸家父女。在咖啡店打工收入有限,不過他至少暫時不用擔心忍饑挨餓了。
「丁先生,你回來了。」身強力壯的保安陳立客氣地打著招呼。
「是的,小陳,今夜你值班啊。」丁木笑著回答,想著心事不知不覺已走回了公寓。與小陳寒喧了幾句,拉了些家常,才往里走去。
二十二樓,左邊是他的,右邊是龐莫的,因為數月前,龐莫的—個朋友來了,他仍很清楚地記得那天的情形。「她」非常非常美麗,是他見過得最美麗的皮相,「她」躲在龐莫身後,龐莫若有若無地擋住丁木驚艷的視線,他忍不住心中竊笑,像龐莫這樣似乎什麼都可以放下又似乎什麼都可以掌握的男人居然也有在乎的人!後來,他發現穿著一身銀白緊身衣的「她」,平板的身材更像個少年。唉,他忍不住嘆息自己的眼光,看來龐莫是踏上「同志」之路了,不過,相愛就好,他丁木可不是拘泥傳統的人,更何況以「她」的美麗,本就鮮有人能抵擋的。
而且,龐莫似乎自此就恢復了記憶。
第二天,龐莫就買下了相鄰的公寓,讓那個美麗的少年居住,他的名字叫德靈。德靈與龐莫相處的方式很怪異,德靈稱龐莫為主人,事事皆服侍著龐莫,從倒嗽口水、洗衣、做飯到打掃,簡直是全能保姆,而且做得很完美。龐莫則如大爺般地享受著,一點兒都不感動的樣子,丁木忍不住問他,德靈對他來說到底是什麼,龐莫毫不猶豫地冷冷地說︰「奴隸。」
嘖,真是殘忍的答案。德靈卻笑得燦爛之極,一點兒都不生氣。
他真不懂這奇怪的兩人。但他們是相愛的,他相信,因為德靈常深情款款地偷偷看著龐莫。而龐莫呢,不久後就干脆搬過去與德靈同住,原因嘛,丁木相信是龐莫不願讓德靈的美麗被任何人看見,包括他,可見龐莫的獨佔欲有多強了。奴隸?誰是誰的奴隸還不知道呢。
丁木笑笑地搖搖頭,因為想起了這兩個朋友。是的,朋友雖然他們從未問過彼此的來歷和身世。
亮了燈,寬敞的室內裝潢前衛時尚,各色高檔家具一應俱全,但他很少用,省電唄,電費可要他自己付的。
將牛仔背包往桌上一扔,將鞋子擱在一邊,沒辦法,龐莫硬是在所有的地面上鋪滿了玫瑰紅的豪華地毯,害得他都不敢穿著鞋子亂走。
舒適地躺倒在沙發上,順手拿起電視遙控器,—陣胡亂地切換著畫畫,「咦?」丁木半閉著的眸張開了些,電視機定格的畫面上,是一場酒會的場景,燈紅酒綠的奢華背景下,娛記正在采訪一位影壇新星,大波浪的烏發襯著她艷麗豐潤的紅唇,唔,確實是她,是他擁有過的眾多女人中的一個。
丁木又半眯起眼,繼續換著頻道。這些都已成過去,那些女人對他而言只是發泄的工具,那些穿著昂貴衣服帶著華麗珠寶的女人們紅唇呢喃地說出「我愛你」時,不過是想要更多的金錢和利益。而他若厭了就換新人,也因此他被評為薄情的「公子」。他相信如果他只是個普通的上班族,那些女人大概連看都不會看他—眼的。
哼,丁木冷哼—聲,濃濃的厭惡從心中涌上,不僅是厭惡那些為錢出賣自己的女人,也厭惡曾經沾染過她們的自己。水過無痕,他沒讓那些女人在他心中留下—點兒痕跡。這段清貧流浪的日子,讓他更看清了自己。也許從那年他無意中听到父親對早逝的母親的追思的一段話後,他的心中就渴望能有真正的伴侶吧?
離開那個世界,是渴求自由。渴求常人能擁有的平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交一個可愛的女朋友,和不太富有的鄰居們和睦相處,常嘮嘮家常,把女友的父母家人當親人一樣相待,體會家的溫暖……他只想這樣簡單而單純的生活,然而,忙于奔命的他只能把這當做夢想,支持他不停奔命的夢想。
呼出口哨,振作精神,丁木隨手拿起—本書翻著,連這些書都是龐莫買的,房子里有間專門的書屋,排得滿滿的書,有八成以上是關于天文地理人文方面的知識,甚至各種烹飪、制衣、經商、建築等等類型的書籍,由入門到精通,齊全得讓他吃驚。龐莫看看經商類的書倒也正常,可他為什麼還有那麼多家政方面的書籍,他可真是想不明白。
唉,又想起龐莫了,丁木微笑著嘆口氣,他們走了有半年了吧,就剩下他一個人看著房子,不知何時才回來。若是別人,有房產在一定會回來處理的,可若是龐莫,那可就不一定了。龐莫有一點與他非常像,就是不把財產當一回事。可龐莫能很輕松地賺很多錢,他就不行,他的手頭總是拮據的。當然,其實是因為他不願擠身商圈。怕會暴露身份。
沒有朋友的日子呵,有一點兒寂寞。丁木仍是掛著笑想著,那天龐莫來告辭,說要遠行,卻沒說歸期。他亦沒問,只長嘆了口氣,哀怨地說︰「沒有你們在,我一定會想你們的。誰叫我沒有一個全心愛我的可人兒呢!要是有啊——我一定夫唱婦隨,一刻也不分離啊——」他唱作俱佳地表達著閨怨,其實是想暗示龐莫要珍惜德靈。
龐莫的灰眸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不曾開口說一句話,最後皺了皺眉,道了句珍重。
一走就是半年,丁木哀怨地嘆口氣,懶洋洋地坐起身,打算去沖個澡。
叮咚叮咚,門鈴卻在這時響了起來,這麼晚了還有誰來按鈴,都快十一點了。難道是他們又找上來了?他隨手模起掃把,頎長的身子敏捷利落地閃到門邊,從特殊的貓眼里往外看。那個貓眼是德靈安的,在牆上極隱秘的角落,其實是個可旋轉的小小攝像頭,能清楚地看見門外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