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二哥。」站在趙太太身邊,她立即恢復了滿面的飛揚神采,不再低眉垂目,「好啊,二哥,那天你還說……嗚哦,今天就把雨柔帶過來了,好本事。」
說著她親親熱熱地用手肘頂了一下我的腰,眨眨笑眯眯的眼楮打趣著道︰「雨柔,你呀,怎麼能這麼痛快呢,怎麼也得吊吊他的胃口。」
話已至此,我怎能不明白.原來她家人屬意的,是和我長得一模一樣,也許是我姐姐的那個人。我心里一下子有什麼翻攪了一下,一股酸酸的味道淡淡悠悠地頑固地繞在我心上。
「呈祥,我說過要嚇你一跳的嘛。」轉過身面對趙老爺,他的聲音變得沉重而有力,「我對您說過,我要的的確是這樣的女人,這就是我從揚州帶回來的女人——玉瑛,不是曾小姐。」
三個人全呆住了。
「可是……」
「可是她……」
「這世上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多了,說不定我們是親戚呢。」我輕聲干笑著說。
「哼,你……你和雨柔才不是親戚呢。」呈祥氣鼓鼓地反駁道,「你只是迷住我哥哥的狐狸精,你才不配和雨柔做親戚呢……」
欲蓋彌彰,我有意說我和曾雨柔有關系,就是要人認為我們沒關系,為什麼要這麼說?潛意識里我是想保護她的,為什麼?我是自慚形穢嗎?
白雲握緊我的手,也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他就站在我身邊,保護的意味那麼明顯,「呈樣,如果你還認我這個哥哥,你就不該如此羞辱我的妻子。」
「趙先生,趙太太,我今日攜未婚妻前來拜望……」耳邊,他的聲音漸漸地淡開去,他的聲音那麼生疏有禮,可我知道,他又多麼渴望能被家人認可和重新接受。
他從十七歲那年離家出走,十年了,歲月的風霜已將他雕琢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沒幾個人再能認出他就是趙家的二少爺,他也不願讓人知道這一點。剛開始他所從事的事業是不被家族所接受的,而現在他是不想將危險帶給家人。雖然在他心中家人還是最重要的。
他沒有詳細地告訴我他從事的是什麼危險的事,只給我講了一個故事,很久以前有位公主,愛上了一位勇敢英俊的神秘武士,他告訴她,他出身高貴,但不能泄露來歷,他要求她不要打開他的箱子。愛情使公主信任她的愛人,但很長時間過去了,她敵不住大家的質疑,漸漸對她的愛人失去了信心。當她打開那只禁忌的箱子,發現他確實是血統高貴的神仙,可他卻必須離開她了。就如他在來時對她說的一樣。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在時間的流逝中漸漸失去對他的信任,會不會也像那位公主那樣,控制不住揭開迷底的渴望。我只知道,現在我信任他,沒來由的信任他,不管他對也罷、錯也罷、好也罷、壞也罷。
第七章
半個月後,我成了他的妻子。我可以名正言順地佔著他的眼神、他的懷抱、他的全副注意力。我可以開開心心地為他打理家中的每一件事。幸福?不,不夠,幸福不足以形容我心中的滿足與快樂,那是遠遠超過幸福與快樂的絕美感受。
世事並非總能如願,另一方面,曾雨柔,我終于可以確定她就是我的姐姐,可她卻不願與我相認。我知道她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和弟妹。我並無意要改變什麼,在這世上,我只有她這麼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了,我只希望她能給我一點點關愛,只要一點點。
就要熬過北平酷熱干悶的盛夏了,風中總算帶有一絲絲的涼意了,可我的心情卻沒有一絲輕松。
白雲開了一個茶館,取號茗人,楊帆取笑說,也對,白雲本來就是名人嗎,進出的又大多是名人,取這個名字最合適。
茶館里幾乎沒什麼裝飾,朱紅的桌椅,雪白的桌布,櫃台旁邊擺著幾株金針風尾葵。內廳較小,只限影藝界人士人內,這里有絕對的嚴密性。白雲的朋友大多是影藝界的,樂得在這里輕輕松松地話話家常、聯絡感情、談談工作、交換心得、尋找機會。外間廳是隨意開放的,常常擠滿了湊熱鬧瞧明星的閑人,這生意自然好得不得了。
可我知道,白雲並不喜歡這些俗務,要不然他大可以不必離家出走,留在趙家接手父親的家業豈不是皆大歡喜?
我覺得也不像他對外宣稱的,要給演藝界一個自由的、不受打擾的、放松的交流場所。那麼,是什麼?究竟是什麼?
不過,這不是我所能掌握的範圍了。我盡好一個做妻子的本分,默默地幫他打點各種事務。別的我不去問。我只是驚心地感受著我這像夢一樣的幸福。
白雲變得更活躍了,應酬不斷。每晚在他深夜歸來的時候,我都聞得見他身上煙酒的氣味。在他輕輕將佯睡的我攬進懷里的時候,我都听得見他的輕聲嘆息。我只能裝作不知道他的憂郁。既然幫不到他,便不要給他添麻煩吧。
白雲有的時候也帶著我去應酬,但我能明顯感到所謂上流人士對我的敵視。應該的,我這麼個出身低賤的女人居然霸佔他這個大眾情人的所有寵愛,怎麼能不讓那些名門閨秀和望族太太們氣破肚皮?在這個圈子里,我沒有朋友,有的只是格格不入。
英國大使的官邸和中國的建築有很大的不同,有很多我從未見過的新鮮玩藝兒。可是,這里讓我不自在,就像我現在身上穿的這件洋裝。
單獨的女人向來是男人搭訕的對象,我無法融進女人堆中︰中國女人對我不屑一顧,我亦不願听她們口蜜月復劍的應酬話,外國女人講話我又听不懂,所以每次這樣的派對我都必須對付很多露著白牙的男人。
我看著人群的另一邊,白雲持著一杯酒正說著什麼。
在說話的間隙,白雲總是用目光追尋我。每次踫上他的目光,我都會覺得心里一暖,有那麼一會兒,不覺得這種無聊的酒會對我來說是煎熬。
我隔著層層的人群和他對望,兩情依依,還有什麼是比這更甜蜜的?
一道粉紅色的影子閃過,割斷了我和他糾纏的視線。仔細看時,是呈樣親親熱熱地挽著白雲的手,微仰的臉上是嬌憨的笑容,那鼓鼓的粉女敕臉蛋兒讓人忍不住想下手捏一把。
白雲的臉上滿是寵溺的笑容。
呈樣轉過身,拉出一個人來,月白的綢衫隱約地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一條過膝的百折藍長裙下,線條優美的小腿上套著一雙雪白的長襪,小巧的系帶黑皮鞋擦得亮亮的。她樸素的打扮在這一片珠光寶氣之中竟然沒有顯得格格不入,只是那麼清逸出塵。我看見她們身邊的男人都露出驚艷的神情。我應該驕傲的。那是我的臉、我的容貌、我的姐姐。可不知為什麼,我心里竟是酸酸的。
雨柔落落大方地講著什麼,引得他們周圍的人都聚過來听。她站在那里就像是個發光體,將全場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白雲笑著說著什麼,逗得他身邊的幾個洋人大笑不已。
他們竟然那麼默契,一唱一和的。我看見白雲激賞的目光,看見雨柔發亮的眼楮,看見他和她相對微笑。
他們站在一起,那畫面該死的和諧美麗。
音樂響起,白雲挽著雨柔滑進舞池,他們配合得很默契,翩翩的像是一只正在飛舞的蝶。
然後我看見他帶著她,周旋在各個小圈子之間。
白雲身邊那高大的洋人,親熱地拍拍他的肩膀,看著雨柔說了句什麼,雨柔的臉瞬間緋紅。白雲似乎沒有反駁,只是本能地局促地抬頭尋找我的目光,我卻在這一瞬間低下頭來。不知為什麼,在這一刻我如此脆弱,一滴淚滴落在我胸前繁復的花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