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的,不離不棄,不管她什麼樣兒。’’白雲誠懇地說。,
「人的眼神是不會說謊的。也罷,她在這兒我也不一定能保她周全,你帶她走吧。」周大娘無力地長嘆一口氣。
居然這麼順利?白雲相當詫異。
周大娘苦苦地一笑,「我也還是個人呢。」
「那贖她要多少銀子?」
「咳,算了,當年她娘也沒少給我掙,這次呀,就算我嫁女兒賠送的吧。」
「這怎麼行。」
「沒什麼不行。」
「我還要帶走幾個人。」
「哦?誰?」
「月姨,虎子,和一個叫菊兒的丫頭。,’
出乎白雲的意料,贖玉瑛出來這麼容易,可麻煩卻在贖月姨和虎子身上。月姨堅持不肯讓他贖身,虎子又不肯離開月姨。娘兒兩個較上了勁兒。
白雲無法,索性將她二人帶回園子里,讓玉瑛他們三人商量去。
「娘,要走一起走,我絕不能丟下你一個人在這兒。」虎子哭喊著抱住月姨,不肯放手。
「孩子,我老了,做不了什麼了,但我也有我自己的尊嚴,我已經和白先生說好了,他會帶著菊兒,照顧你,我不能再陪你們了,這些年來,我仔細留意著,菊兒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孩子。而我會用自己賺的錢贖自己,你們不必管我。我也累了,不能再和你們一起去打拼了,而且,小姐還在這兒呢,我不能丟下她。」
「娘,你不走我也不走,我陪著你。」
「傻孩子,小鳥長大了總要離開窩的,白先生是個好人,把你們托付給他我放心。」
「月姨,一起走吧,我們別分開。」
「是呀,一起走吧,玉瑛身體不好,您正好照顧照顧她。」
「不用勸我了,虎子,你記不記得我告訴過你,為什麼你比玉瑛小幾個月我卻堅持讓她叫你虎子哥?我是要你像個哥哥一樣照顧她呀。」她回轉頭,「瑛兒,你娘當年自名花魂,給我起名冷月,就是要我應那句冷月葬花魂。你們都別勸我,我要陪著小姐,我主意已定,你們走吧。」
第四章
就這樣我跟在白雲身旁了,非妻非妾作主非僕,這都無所謂。我本也沒別的要求,我沒有一技之長可以自養。我所學的琴棋書畫各種技能部是為了讓我成為花魁,讓我取悅男人,可對于我的自立謀生卻半點兒幫助也沒有。在這樣的世界上,除了他,我沒人可以依靠.也不想依靠,我想我是愛上了他,願意在他身旁。
我去找過她,誰知她全家多年前就已經搬走了,在這茫茫人海之中我該到哪兒去找她呢?今生我還能見她嗎?
本來我是有些怨白雲的,若不是他,我早已逃出去找她了,不過我現在更多的是慶幸,一定是娘在上天保佑我,將他帶來我身邊的。
我跟著他,在江南一帶拍攝電影《桃花扇》。快樂的日子總嫌太短,轉眼間秋去春來,已經快一年了。
他請了位老媽媽專門照顧我的飲食。長時間的安穩生活和精心地照頤讓我的身體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我的膚色紅潤了,身體發育了,發色也變得烏黑亮澤了。
我很少見到虎子哥了。他將虎子哥帶在身邊,教他讀書、教他做事。雖然他不說什麼,但男人這點兒小心眼兒我還是看得出的,再說,他也的確是為了虎子哥好。隨他去吧,我只是在心里偷笑。
他也教我讀了很多書,現在我每天最盼望的就是傍晚快來臨。他會回來與我一同吃晚飯,吃過晚飯,他就是最博學最嚴厲的先生,而我也是最乖最粘人的學生。
這里沒人知道我的身世。他只說我是他表妹,父母雙亡被托付給他。我明白他的心思,他並非因我的身世而鄙視我,他只是在保護我,畢竟人言可畏,他不要我受到一點兒傷害。
罷離開尋芳園的時候,我的精神還很脆弱,夜里睡得很淺,一有點兒風吹草動就會驚醒,即使明知身邊,即使明知現在已經安全了。沒辦法,老習慣了。
我索性獨居一室。那時候他每晚都會陪在我身旁,直到我睡熟,有他在身邊我會奇異地安下心來,不再做被人捉住的噩夢。
有時半夜醒來,我常常是窩在他懷中,于是我便一覺睡到天亮,他懷中的溫暖和安全的感覺讓我眷戀。
有幾次他緊抱著我,將臉埋在我的頸邊。他的喘息濁重而混亂,我的心也會合著他的心跳,急促得幾乎要跳出腔子。後來他就很少會半夜偷偷溜到我房里陪我了。我知道,他是在耐心地等我長大,等我壯一點兒,等我能承受他。
可是,從半年前的那天起情況似乎變了……
連著幾天他都憂心忡忡的,每天關在書房里不知在做什麼。我細細地問了幾次,他才沉痛地說日本人把東三省佔了。
東三省,我知道哦,在好遠好遠的地方。娘說那里很冷,冬天天上會飄著一種很白很白的六瓣小花,叫雪,一片一片的漫天都是,將房屋村莊、白山黑水都籠照在一片潔白的夢境之中。那會是什麼樣子?我想象不到,想必很美吧,古人不是有很多詠雪的詩嗎?什麼「忽如一夜春風來,干樹萬樹梨花開。」什麼「柳絮因風起。」……
做一個好妓女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娘曾說過,得懂得各地的風俗禁忌,才不會不小心得罪客人。妓女也須博學才行呢。哦,我扯得太遠了。
我那時只想勸慰他。就說咱們這里是江南,離東北還遠著呢。
誰知,他拍案而起,指著我的鼻子喝道︰「就是有人有這樣的心理才可怕……」
我現在還記得他對我大吼時脖頸上青筋暴起的可怕模樣。我是第一次被他這樣聲色俱厲地責罵,心里自然很委屈。菊兒看不過我淚水漣漣的樣子,頂嘴道︰「日本人佔了咱們的地方,自然有朝廷,有官兵來管,你將小姐罵成這個樣子又有什麼用呢?你急成這個樣子又有什麼用?」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有國才有家,身為中國人我怎麼能不急……」
餅了幾天,他的氣順了,也覺得不該這樣斥罵我,向我陪了不是,可他整個人都變了,整天神神秘秘。他精神恍惚,連虎子和菊兒聯合家里所有的人來冷落他他都沒察覺。這一切讓我心驚。
有一天晚上,我又睡不好,開窗望去,卻見他一直在庭院里徘徊。天亮前下露時最冷,我取了件長衫去替他披上。
他想事情想得入神,我站在他身後好久他都沒發覺。我將衣服披在他身上,他背上的肌肉倏地一顫,轉頭見是我,全身的肌肉才放松下來。他滿臉的青胡碴,雖有些憔悴,卻性感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玉瑛,你說……」他左手的食指在下巴上刮動,我從沒見過他這種困惑的樣子,「一個人,若是做一件非常非常隱密的事,他誰也不能告訴,卻是極端危險的,非但成功的機會很小,而且自己這樣使不明真相的人都會對他不利。即使僥幸不死,也極有可能留下千古罵名。你說,他該去做嗎?」不及我回答,他自己又恨恨地說︰「史上的事又有多少冤的,多少錯的呢?!若非到了最後,周公之忠,王莽之奸,誰又能辯識得清呢?縱觀青史,又有多少不成事,身死不說還留下千古罵名的呢。忠,也未必都是忠的;奸,也未必都是奸的。奸臣被當做忠臣的有,無可奈何,忠臣被當做奸臣的也多,你說,我到底該怎麼做?」
他那天的指責讓我心有余悸,他這語無倫次的話也讓我不知該怎麼回答.我只能戚戚艾艾地說︰「若是該做的事就去做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