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娘」晚了二十年,卻無比順口,梅姊听了,眼眶兒又紅了。
為了她擔足多年的心,如今眼前姑娘已經亭亭玉立,絕非為愛盲目的柔弱女子。遇到的也不是一心想飛黃騰達,白白讀了滿肚子書,心眼卻狠毒又虛榮的讀書人。
相似的人,不一定會發生相似的故事,結局也未必相同。一個人一種命,也許,小玉的命,就該注定如此——
淚眼微笑中,梅姊伸手輕輕順過藍小玉的發,無比憐愛。
「既然這樣,我就放心了。」
「本該放心的嘛,我何時讓您操心過了?」撒嬌的口吻一如以往,那個熱情又直率的藍小玉回來了。
或者該說,她沒離開過,只是長大了。
第10章(1)
當然,在西山發生的一切,羊大任無從得知,當然也不知道藍小玉的盤算與想法。他自從被她趕出來之後,每日食不下咽、寢不得眠,除了盤點自己財產之外,就是在思考,該怎麼說服七王爺出面當他的媒人?
只要克服一切難題,風風光光前去迎娶,小玉一定會了解他的苦心,甘心下嫁的。畢竟,她已經是他的人——
想著她在自己懷里羞澀又甜蜜的模樣,羊大任胸口就是一陣熱。多少漫漫長夜的相思,都化成一股尖銳動力——他要娶她,要一輩子長相廝守,兩人再也不要分離了。
當然他也不是昔日的年輕人,如今已經在商場、官場打滾過,整個謀略與手腕都不可同日而語了。
當然,被七王爺奚落痛罵一頓是免不了的。果然一上七王爺府,才說明來意,七王爺立刻炸起來!大聲咆哮斥罵之際,羊大任不疾不徐,祭出了他的殺手 。
「若七王爺願意幫晚輩這個忙,明年適逢七王爺六十大壽,藺縣將會特制最上等的藺紙,給王爺當壽禮。」
這招極為有效,七王爺聞言,立刻住口,一雙虎眼半信半疑地打量著羊大任,「你說什麼?」
「本縣所出藺紙已是全國聞名,一紙難求,七王爺應該知道。這次我一回去,便會責成縣中工匠為七王爺特制灑金五色粉簽。藺縣做的紙色白如綾,堅韌如帛,絕非一般南紙北紙可以比擬。宮里年年派禮部尚書來與我洽談,我都沒給這麼好的紙,這次則是要為七王爺特制。您想想,七王爺府的書信手札流傳出去,用這麼上等的紙,多少人會羨慕!」
不愧是讓藺縣振衰起敝的羊縣令,推銷起藺紙來說得頭頭是道。七王爺就吃這一套,想著自己可以多麼特殊、多麼風光,也忍不住心癢了起來;這謝媒大禮可真誘人——
「何況這媒人大位,我可是第一個就來找七王爺,沒跟金陵那邊談過。」羊大任繼續乘勝追擊,巧妙地把蘭姨的刁難轉化成助力,「事成的話,七王爺也面上有光,連我姊夫一家,都要佩服王爺的手腕。」
說的也是,七王爺到處干涉人家婚事,可沒一樁成功過的。這一次作個方便媒人,雖然娶的是身分可議的青樓女子,但話說回來,羊大任出身也不是什麼名門貴族,有什麼配不上的?
打蛇打七寸,羊大任精準抓到了七王爺虛榮又愛出頭的特點。眼看七王爺口風有些松動了,羊大任適時補上一句︰「連聘禮也不用七王爺煩惱,我已經準備好了,蘭姨要十萬兩——」
七王爺立刻臉又黑了,咬牙切齒打斷他道︰「你被狠狠敲了一筆大竹杠,還不自知?老實告訴你吧,跟黃鶯樓的那人交手,我早有經驗。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吸血鬼!傍她發現了你這冤大頭願意拿錢出來,別說十萬兩,百萬兩她都敢要,不把你榨干是不會罷休的。你以為黃鶯樓是誰出的錢?從我這兒,她狠狠敲走了地契房契,還陸續要了我整整五十萬兩銀子!」
原來頭號的冤大頭在這里!多年來一樁公案終于見了光。早有傳聞說蘭姨本是大戶人家的小妾,後來給休離之後,才在河邊開了黃鶯樓;那大戶人家也真大戶——赫然正是七王爺府!
也難怪蘭姨說起七王爺,總有種難以言喻的恨意。她本該在七王爺府享福的,卻淪落到送往迎來的青樓生涯——看來這一回,蘭姨是借機在報復!
「王爺,當年為何休離蘭姨?」羊大任忍不住追問。
七王爺揮了揮手,不耐煩道︰「她當年不過是個有幾分姿色的小小拌女,男人,不就是圖個新鮮罷了?她貪財就算了,到後來居然還痴心妄想,打起當王爺夫人的主意。這種女子自然留不得,能用銀子打發的便打發掉,有什麼好多說的?」
他與小玉絕不是這樣。羊大任在心里默默想著。小玉聰慧可愛、才華洋溢不說,對他,是純粹的傾心喜愛。當年他沒錢沒勢時,以及現在功成名就之際,小玉對他都是同一個態度,沒當面罵他、鬧脾氣。
好不容易又能讓她在自己面前使性子了,怎能功虧一簣?不惜代價,也要把她娶回家。
看著羊大任沉默不語,七王爺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麼,當下冷笑道︰「你以為你遇上的是千載難逢、潔身自愛的名伎?哼哼,天底下就有你們這些蠢貨。當年我兒子就是中了一樣的邪——」
「王爺,您的公子?」羊大任詫異極了。他听說過七王爺的長子很年輕就因病亡故,但除此之外,極少听七王爺主動提起這個兒子,沒想到還有這樣的牽扯在內。
七王爺不肯多說,只是搖頭,勉為其難地說︰「算了算了,我就幫你這個忙,上黃鶯樓去一趟。不過話先說在前頭,我只嘗試這一次,若不成功,你就給我死心,不許再糾纏下去。要不然讓吸血鬼纏上了,一輩子沒完沒了。」
「多謝七王爺。」羊大任起身,長揖到地,深深謝過,「只要七王爺出馬一定沒問題的,那就有勞王爺了。」
***
三天之後,七王爺陪同羊大任,重新回到黃鶯樓,登門拜訪。
因為消息早已傳到黃鶯樓,所以里頭可是開最豪華的花廳迎賓,來伺候的丫頭們個個利落又貼心,極盡巴結之能事,伺候得客人無微不至。但整個廳內的氣氛相當詭異,彌漫著山雨欲來的陰霾。
蘭姨特別打扮過了,珠翠耀目,粉妝鮮麗,雖上了年紀,依然可以遙想當年的照人容光。她看著七王爺進來時,那臉上的表情又是得意,又是輕蔑,笑得幾乎要合不攏嘴。
「王爺貴人踏賤地,真是黃鶯樓的榮幸。」蘭姨親自為兩位客人斟了酒,「一點薄酒不成敬意,兩位大爺別客氣,請用吧!」
七王爺滿肚子不高興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王爺別喝得這麼急,慢慢喝吧,小心醉了,不好談正事。」蘭姨掩嘴輕笑,「今兒個來,是幫羊大人求親來的?」
她把「求」那個字說得特別響亮,七王爺的臉更黑了。
風水輪流轉,他真的有這麼一天,要回來求她?蘭姨臉上那股子得意啊,真是筆墨難以形容。就像是抓到老鼠的貓,不好好折磨一下,怎能出她多年來心頭一股怨氣?
「我說嘛,羊大人這等才情地位,要娶我們小玉,自然得讓有頭有臉的人出面說媒才是。沒想到還真的請到了七王爺,願意紆尊降貴到我們歌樓——」
「你這女人,廢話沒完沒了。」七王爺按捺不住,虎著一張臉,粗聲開罵了,「有什麼話你就直說,要什麼條件盡避開出來,別再拐彎抹角了。」
「哎呀呀,這麼凶做什麼呢?我可沒見過來求人的態度這麼高傲!」蘭姨掩嘴甜笑起來,笑容十分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