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為了什麼如此難受?為了他始終難忘舊情,還是因為他受重傷?季月根本不知道,只知道心口悶疼得緊,快要透不過氣來了。
急急打開窗,只來得及看到伙夫的背影,已經正慢慢走過來的她爹。
一看到大爹,季月立刻轉開臉,眼淚也硬生生的逼忍回去。她從京城回來至今,死都不肯在爹面前掉一滴淚。
見她狼狽的樣子,大爹只是深深看她一眼。事實上,大爹幾乎不跟女兒說話,頂多簡短問答,對她去京城的這一段絕口不提。
只是在听見慕容開的名字時,那張飽經風霜的粗狂黑臉會立刻沉了下來,兩道濃眉一擰,端的是個極度不悅的模樣。幾次之後,再也沒人敢在大爹面前隨便說起少將軍。
「你干什麼?」大爹粗著嗓門問憑窗而立的女兒,「活計做完沒有,差不多該準備吃晚飯了。」
絲毫不假辭色,和以前大嗓門中卻帶著疼愛的口氣不同,大爹這次似乎對她失望透頂。去了一趟京城回來,連她父親都要嫌棄她了嗎?
季月強忍著委屈與傷心,倔強地咬緊了唇,不言不語地走到門邊,拿起大大的竹簍,準備出去。
「你拿那個做什麼?」
「去撿些要用的柴薪,好起火燒飯。」
「不用你,伙夫早已經送來了。」大爹冷冷說。
「那我去溪邊洗衣服——」隨便找個借口,她只想快快逃開。
「這當下洗什麼衣服?不是叫你準備吃晚飯?你是听不懂還是聾了?」大爹吼起來。
狠狠臭罵讓季月紅了眼眶,她死命忍住,就是不願掉淚。
「我是要你準備吃飯,不是要你準備煮飯!吧什麼拖拖拉拉?你現在已經不是普通的身體,就算要使性子,也得想想——」
「爹!」季月氣得頓足,「小聲一點行不行?」
大爹這才悻悻然閉嘴,黑著臉把手上的提籃擱上桌。一打開,里面是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雖然菜色粗,賣相也不精致好看,但那分量與香氣都說明了大爹疼女兒的心意。
不只疼女兒,也疼還在女兒肚子里的孫子。季月從京城回來之後,就開始了什麼都吃不下、精神萎靡,甚至喝水都想吐的日子。說是水土不服實在太牽強,她可是在西疆長大的;說是黯然神傷,心情不好,也沒可能這麼嚴重。種種跡象只指向一個結果——她有孕了!
大爹沒有多問一個字,只是沉默地接受了這個事實,開始不讓她做粗重工作,三餐煮得特別豐盛,要把消瘦憔悴的女兒給補回來。
但季月心里難受極了。她寧願父親大聲責罵她、趕她出去,甚至打她一頓都好。雖然西疆的風俗與中土不盡相同,男歡女愛之後因著種種因素而分離也不是未曾听聞,但她離開京城,執意回到西疆,不肯委屈自己,實在也夠任性的了!
當下父女倆沉默對坐,在暮色中,埋頭吃飯的大爹看起來比記憶中更加蒼老沉。自她回來至今,就沒看過她爹開顏一笑。
「爹,你今天不用留在軍營煮飯嗎?」季月吃了幾口飯,心上掛著事,肥美的鹵肉也無法讓她胃口好些,她遲疑地問︰「不是听說……京城的信差兵下午就到了?他們可曾……」
大爹虎著臉一搖頭,不吭聲。
「我听說……他……好像……是不是傷得挺重?」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慕容開。兩個多月了,音訊全無,本來以為他至少會派人問候她一聲,帶個口信什麼的,也都沒有。
每回京里有信差來,她的心就提得高高的,然後又是重重落下。耳聞全部都是不好的消息。
「你管他做什麼?」大爹怒氣騰騰地回應,「殘廢就殘廢,死了就死了,早已跟我們沒有相干,你問什麼問?」
「爹!」季月忍不住提高嗓子,「別這樣咒他!」
看著女兒給折騰了一趟,還是心心念念都在那薄幸男人身上,大爹肝火就一陣陣熊熊燃燒!
他火大得一拍桌面,讓碗盤都跳了跳。「不咒他,難道還善祝善壽?慕容開就救了姓景的什麼重要大官之後,皇上頒令要重賞他,還幫他指配了個好對象,他正在籌劃大婚,忙得很,根本沒時間管到西疆了!早已經把你忘得干干淨淨!你听清楚沒有?」
怎麼不清楚,一個字一個字全像是攢進她耳中似的。仿佛重重一拳打在她心口,比听聞慕容開受重傷還要難受千萬倍。
淚水已經在眼眶里打轉,一雙明眸像水洗過的琥珀,但季月死命忍住,把嘴兒都咬得發白。
「你想哭,就痛快哭一場,別再死忍活忍的。可哭完就把那天殺的男人忘得干干淨淨,給我好好過日子,養身體,把我的孫兒生下來!」大爹余怒猶存地吼。他真看夠了女兒
這副黯然神傷的模樣了。
慕容開,最好一輩子都別再回到西疆!要是回來,他最好吃飯喝水都注意一點!大爹絕對不會輕易放過欺負自己女兒的負心漢。
只見季月眨了眨眼,豆大的淚珠滾落,掉在木頭桌面,瞬時成了個深色的小印子。然後一個又一個,深色印子越來越大。
「爹,你別罵他。」她梗咽著說,「是我配不上;他喜歡的人,是好美好美的,氣質出眾的皇室千金小姐……我不行呀……」
「胡說!」大爹的怒吼簡直要把屋頂都掀過去,「你是最漂亮的姑娘,他不要是他瞎了眼!你哪兒比不上了?」
這話說進她心坎里,季月索性筷子一丟,趴在桌上大哭起來。
在大將軍、貴婦人面前毫不畏懼、威風凜凜的她,此時化身成了爹親面前的小女孩,這些日子以來的委屈、難受、心慌、沮喪……全都化成了熱淚,止也止不住。她向來笑就大聲笑,哭也大聲哭,隱忍了這麼久,也難為她了。
只見季月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滿臉涕淚縱橫,哭到後來還嗆咳起來,然後引發一陣陣干嘔。大爹在旁看了又心疼又生氣,忍不住繼續怒罵那個始作俑者,情況混亂之際——
「呃……」一個陌生的嗓音在門口響起。來人尷尬地清了清喉嚨。
兩雙眼眸同時瞪向他;一雙凶惡,一雙則是哭得紅通通。
「你是誰?想做什麼?」大爹惡狠狠問,抄起就擱在牆邊的木棍走過去,很想找人出氣痛打一頓似的。
「我只是新上任的信差——」來人一臉無辜,風塵僕僕的他連晚飯都還沒來得及吃,就趕快來找季家父女。
「你滾!」大爹吼聲幾乎要震破人耳,木棍狠狠往門檻一敲,發出驚人巨響。「給我滾!避你那里來,又要做什麼,京里的人,我們看了就討厭!賓!有多遠滾多遠!」
這信差脾氣也拗,大著膽子攀住門框,據理力爭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讓我把口信帶到,我馬上走。」
「說不用就不用!」大爹熊掌猛力一推,信差給推出門外。然後砰的一聲,門重重的在他鼻子前關上。
哭得頭暈眼花的季月,在迷糊中只听見一陣擾攘,費力抬起頭之際,那人已經被趕跑了。
「爹,那是誰?」她的嗓子都哭啞了。
「誰都不是,你不用管。」大爹氣呼呼地走回來,重重坐下,「哭夠了沒有?如果夠了,就給我起來吃飯,這些飯菜全都得吃光!」
是啊,誰能傷心一輩子呢?飯還是得吃,日子還是得過。季月用衣袖粗魯地抹著臉,雖然心里還是隱隱的疼,但那股忍多時的悶氣已經出了大半,真的感覺舒服些了。
就這樣吧,他找到適合他的,而她……痛哭了一場之後,就會打起精神來重新做人。不只為了憂心如焚的爹,還為了肚中初初成形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