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為何說我差遠了?差什麼遠了?」
不知為何,這句話仿佛一根骨頭哽在她的喉頭,季月就是堅持要知道答案。
姨娘有些為難,妝容精致的瓜子臉上浮現猶豫的神態。
「本來我們以為開少爺帶回來的,是跟表小姐差不多模樣的人──」看季月的臉色一變,姨娘也不忍說下去了,安撫道︰「這也沒什麼,表小姐是皇室出身,才貌雙全,尋常女子本來就比不上,你別多心。」
季月本來不是多心的人,但姨娘的這些話,卻全都直直刺進她心底。
她自然知道自己比不上,昨兒個不就親眼確認過了?
搖搖晃晃的,季月差點跌倒。她用力抓住桌沿,緩緩在旁邊椅子坐下。臉上的血色瞬間全褪了,變得慘白。要深呼吸好幾口之後,那胸口要命的疼,才稍稍舒緩。
「開少爺會帶你回來,自然是喜歡你的。只不過,他是堂堂少將軍,是慕容府的單傳獨子,將軍跟夫人對他寄予厚望,將來少將軍夫人必定是千挑萬選之後的名門千金,說不定皇上會指婚;這些,你應該都知道吧?」
姨娘確實是好人,看著眼前單純的季月一臉慘淡,忍不住開口多說了幾句心底話。
「我也……沒想過……要嫁他,當什麼少將軍夫人呀。」季月困難地說。
「那就好了,這樣最好。」姨娘松了一口氣,一手抓著季月的手,另一手很親熱地拍她手背,「當小的也絕對不委屈你,將軍府可是一點也不吝嗇,要吃什麼、用什麼都有,衣料、珠花全是最好最貴的。何況,可以跟在少將軍身邊,絕對是眾人艷羨的對象──」
季月其實听不太懂姨娘在說什麼。那嬌柔好听的嗓音從耳邊一直流過,卻抓不住只字片語。
「……當然了,就算是側室,也得有個樣子,你這樣的打扮真的不行,衣裳得重新做幾套,怎麼珠花全都沒戴呢?開少爺瀟灑慣了,不懂這些,派來的人也全不會,我讓伺候我的梳頭嬤嬤過來幫你好了……」
她看著姨娘涂著胭脂的唇開開合合,什麼都沒听進去。她只想把自己的手抽回來,然後遠遠逃開,逃回屬于她的西疆;跟爹、羊群們在一起,不用管裙子怎麼穿、走路怎麼走、發髻該怎樣,說話又怎麼說。
不用管她比得上誰,又比不上誰──
包不用體會面對強敵而敗下陣來,無能為力的沮喪。
第6章(1)
煩死了,煩死了,慕容開快煩、死、了!
回京以來,舒服日子還沒過到,烏煙瘴氣的事就一椿接一椿。在朝中煩,在家里也煩,讓人煩不勝煩,一個頭兩個大。
朝中煩的是公事。山賊猶如野草般頑強,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還從南方一路流竄到北漠跟馬幫結合,近年來令朝廷非常頭痛。
西疆在慕容開的領軍戍守下一向堅若磐石,是最穩固的一區;但南北雙方近年都在紛紛叫苦,上奏請求朝廷增兵幫助平亂。皇上震怒徹查之下,兵部也受到牽連,元氣大傷;連馬都調度不全了,還怎麼增兵?
所以,主意動到了一向穩固的西疆頭上。
本來軍旅生涯都該是听命行事,兵部下了什麼令,慕容開就怎麼做;但這種差使,卻讓慕容開覺得煩死了。
這就是所謂的「有功無賞,打破要賠」的悶差;平常就常被迫代訓新兵、代養軍馬、代運軍糧就算了,堂堂一地的少將軍威風凜凜,但要是到了別地方去幫忙打仗,指揮調度都矮人一截。
打贏了,是當地配合有功,馬壯人強;打輸了,可得全算在這個借來的將身上。
何況,將領們都有自己的精銳人馬,沖鋒陷陣一定派借來的兵馬先上。慕容開出人出力之外,死的還都是自己帶去的弟兄,這又是何必?
「南邊的兵都是新征的,武力還不足;北邊則是長年守關抵御外族,加上秦將軍也有了年紀了,已露疲態;你西疆反正平靜無事,為何不樂意幫這個小忙呢?」皇帝在跟兵部的人協商時,曾微皺著眉問他。
是,西疆最平靜了,但這也是他們慕容父子多年來的功勞,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想當年他父親被奉派西疆時,那兒還是馬幫橫行、來往南北的惡徒山賊都要藉機撈一把油水的混亂地區,也沒看誰伸出過援手了。
「年紀輕輕的這麼怕事,這就是慕容尚書教出來的好兒子?」北方回來的協將講話可酸了。
去他的!他慕容開何時怕事過?還拿他爹來壓他?
「若是少將軍沒有把握的話,不妨直說。」南邊來的也很會拿話擠人。
慕容開真的很想一一罵回去,必要時拳頭出馬好好招呼一頓粗飽再說。可是他父親——也就是兵部尚書——正黑著一張臉坐在桌子的另一頭,慕容開就算一肚子火了,還是得硬生生按捺住。
結果,他爹居然跟各地將領再度討論起西疆出兵的時間跟方式,他毫無置喙的余地!
奇悶無比地回到家,又是另一個戰場。還沒進門,慕容開的頭就越發疼痛起來。
「開少爺,今日季姑娘又鬧了。」才走上長廊,管家就過來低聲報告,嗓音里滿是不悅。
「姨夫人特地撥秦媽過來幫忙梳妝,季姑娘不依,還想拿梳子打她!」年長的管事嬤嬤見少爺回來,也連忙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去告狀。
慕容開濃眉一擰。季月不是隨便發脾氣的姑娘,但若真的惹毛了她,確實會動手。在西疆的話也就算了,但是在將軍府里,這可大大行不通。
「還有,夫人令季姑娘換衣服,季姑娘大聲頂撞。中午的飯菜沒吃完,也不讓人去收,說要留到晚上再吃——」跟在後頭不的丫頭也說著,語氣驚恐,好像客人是什麼妖魔鬼怪似的。
「好了好了,先別說了,讓我清靜一下成不成?」慕容開按著太陽穴,頭痛地說。
「少爺,這位姑娘實非良伴,還請少爺三思。」
「是呀,少爺。」
慕容開俊臉一冷,「我的事,什麼時候要你們多嘴了?」
避家已經在將軍府多年,看著慕容開長大的,他忍不住大膽進言︰「就算小的不說話,老爺跟夫人也會說。何況少爺想想,這姑娘娶進門來,以後就是當家主母,看她這個野蠻的個性,適合嗎?」
慕容開的頭越來越痛,擺擺手讓他們別說了,邁開步伐往季月的房間走。
只見廊上燈火通明,房間的門洞開,有個小丫頭在門口徘徊,一見到慕容開,就像見著了救星似的,快快迎上來。
「少爺,少爺!您快進去看看,季小姐要剪頭發!」
這一驚非同小可,慕容開迅速跨進門內。只見季月站在內室當中,手上果然拿著一把亮晃晃的剪刀——
話聲方落,人已經到了她面前。手勢起落,快得幾乎看不清,季月手上的剪刀已經被搶下,她則被推得倒退了兩三步。
那雙琥珀色的眼眸睜得大大的,「你干什麼?」
「你才干什麼?」慕容開怒道︰「動刀動剪的像什麼樣?有話不能好好說嗎?」
「他們硬是要梳我的頭、強迫我戴一大堆重死人的珠花;還說只要有頭發的女子都得這麼著。那簡單,我把頭發剪短了不就成了?大家都輕松!」她還振振有詞,臉上全是理直氣壯。
「你……」
慕容開跌坐在窗邊的酸枝椅上,一口氣悶在胸口,好半晌說不出話。
季月尾隨過來,站在他面前。一身應是華麗耀眼的美服被她穿得歪七扭八不說,頭發也披散混亂,看起來還真像個瘋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