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四端聞言一愣,手一緊。她吃疼,皺起了柳眉,卻依然安安靜靜,不出聲。
「你吃涼藥?」他不敢置信地問︰「為什麼?」向來只有不準受孕的宮中嬪妃或不想受孕的煙花女子方吃涼藥,她一個未出嫁的閨女,為什麼要吃
為了無法言說的深沉恐懼。怕萬一有一天自己真的遭到染指,懷了孩子,不但非嫁不可,還要害了一條無辜的小生命。
這種心事,他不會瞭解,她也不會說。
「沒為什麼。我要睡了。」
「盼兒——」
景四端還想再問,她卻已經閉上了眼。不管他怎麼威脅利誘,說好說歹,小姐她就是相應不理,睡覺去。
他撐起身子,低頭望著那張平靜的姣美睡容。深深凝視,眼神充滿了難言的情愫。很多事他早巳預料到,成竹在胸;但沒料到的,是自己對她的依戀。
他一直是最不願受拘束的人。父母早亡,少年老成的他帶著同宗的︰一個佷子到處教書賺錢,寄人籬下,看盡了人情冷暖。
離開京城的將軍府後,他和佷子南下到金陵。金陵的讀書風氣盛,家家戶戶都要延請教席,他確實找到了好東家。才教沒多久,又輾轉被引介眼金陵的六王爺認識。
幾次長談與商討之後,六王爺看出了他的才能不止於教書,遂極力向當今皇帝也就是六王爺的兄長——推舉他。就這樣,傳奇般的平步青雲,景四端成了皇帝面前的紅人。
他生性瀟灑落拓,孑然一身一沒有任何背景包袱,皇上派他查什麼案、辦什麼人,不管王公貴冑還是販夫走卒,對他毫無分別。加上沒有家累,說走就走,經年在外奔波也無妨。這樣的日子,他早巳習慣。
然而,望著眼前的粉女敕人兒,景四端第一次產生了不舍之隋。
一路上有她相伴,如花解語,光是說說笑笑就很開心。加上她聰慧伶俐,面貌又多變一每日都充滿著驚奇。到後來一兩人好得如膠似漆了,他更是深深迷戀她的美貌與嬌媚,無法自拔。
他們就要回京城了,很多事情都該有個解決與結束。到那時,她還會願意像這樣,乖乖待在他懷裡安睡嗎
景四端沒有高貴身分,更沒有雄厚家產,比起她之前的物件——又是京城富商,又是將門虎子的,自己真是太不稱頭了。
睡夢中,雁依盼還是柳眉微鎖,似乎很不安穩。她最近都是這樣,悄悄地轉變了。變得淡然安靜,只在纏綿的時候,會有比較大的情緒起伏。
景四端自然不會去逼問她什麼,只能這樣傻傻凝望著,然後忍不住傾靠過去,伸手輕撫她柔女敕的小臉,以及略略紅腫的菱唇
說時遲,那時快,雁依盼突然張口,惡狠狠地咬住他的長指。虧得景四端抽得快,要不然,他的手指說不定就給咬斷
「嚇!」他還是嚇了一大跳,「怎麼回事,當我是肉骨頭嗎?」雁依盼咬牙切齒,雙眸還是緊閉一表情很痛苦。她顯然是在發夢,而且是可怕的惡夢。
只見她輾轉掙扎,氣息短促,微弱的申吟斷續傳來。
「放開我……放開……點燈……」
「盼兒,你睜開眼看。蠟燭一直點著,沒人抓住你。」景四端困惑地握住她的肩,輕輕搖晃,「你醒一醒,睜開眼看我。」
「不要踫我走開!」她陡然尖叫掙扎起來。叫聲劃破靜夜,分外淒厲。到底夢到什麼,嚇成這樣景四端怕叫聲引來店家老闆,輕輕按住她的唇,好聲勸慰,「盼兒,不要叫——」
雁依盼又狠狠咬了一口他的手,狠得有如受創的猛獸反撲攻擊。景四端給咬得鮮血淋灕,他咬牙忍住痛,讓她咬。
「醒來,別再做夢了。」他用另一手拉她起身,用力掐她、搖晃她,兩人猶如死敵纏斗一般。景四端越搖晃她,她就越發掙扎扭打,死命要擺月兌他。驚恐的程度一絕非尋常。
最後,雁依盼陡然醒了。她像是月兌力一般呆坐著,動也不動,只睜大了又黑又深的雙眼,死命盯著眼前長髮披散的俊臉。
她表情呆滯,臉蛋毫無血色,有如雪般白;嘴角則殘留血跡——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咬傷景四端時留下的。搖曳燭光中,她簡直像鬼一樣。「醒了沒有?」景四端跪坐在她面前,手還牢牢握住她的肩,「夢到什麼了說出來會好一點。說吧。」
夢到……無邊無際的黑暗。年少的她手腳動彈不得,四周似乎一個人都沒有,又像有著無數貪婪野獸般的呼吸,直噴到她臉上。手,一隻一隻,都要伸過來模她——
已經很久沒做這個夢了。跟景四端同行以來,除了第一天在馬車上被大氅困住時以外,雁依盼一路都睡得很好。不管在妓院,在陌生的旅店,在從沒到過的豪宅睡下人房,被景四端抱著睡……她都沒有做過惡夢。
然而,在她對他的信任粉碎之後,如厲鬼般的黑暗過去又再度回來,想要吞吃掉她。
雁依盼顫抖著深深吸氣,又慢慢吐出。再吸、再吐。努力要讓自己平靜。其實她可以投入面前男人的懷抱,但她已經無法再完全相信他了。同床,卻是異夢。
可是偏偏又離不開、分不掉。她真可悲。
第7章(2)
「要回京城,讓你怕成這樣嗎?」景四端不是簡單人物,待她慢慢靜下來之後,他悠悠地問,「你一開始所說,母親與外人串通,米商沙老爺意圖逼奸強娶…這一切是真的發生過,對不對?」
雁依盼低下頭,拉起滑落棉被,淡淡回道︰「自然是真的,我又不會騙人。」
這話中似乎有話,不過景四端確實有事相瞞,當下只是望著她,沒有多追問下去。「我們還有幾天會到京城?」她力持鎮定地問。景四端還是眯眼望她,像在研究著什麼。
「你打算做什麼想在回京之前找機會離開我,繼續逃?」他反問。雁依盼沒作答,算是默認了。
「既然這樣…」他伸手輕扯棉被。
她詫異抬起頭,下一刻,嬌果的玉體被擁住,蒼白的小嘴兒迎來蠻橫的熱吻,唇舌交纏中,兩人都嘗到了血的滋味。
「既然這樣,我們就不回京城。」他粗聲說。
那一夜,降霜了。小客棧的房裡,卻依然濃情融融,火熱如春。
他們果然又改道了。在日漸蕭索的北地寒冬一路邊走邊看風景。家家戶戶團圓過年的時候,他們一行三人到了梅縣,因為雁依盼想看剛開花的寒梅。
景四端自然是順著她的,所以就在梅縣縣郊的旅店投宿,一住就住餅了年。
一年了。他們出京已經整整一年。
開春之際,皇帝的密令也到了。
雁依盼知道一路上景四端偶爾會到驛站發信。是發回京城還是發給有暗盤生意往來的趙爺她不知道。
自去年秋天之後,她對於他的事情不再過問。一路冷眼旁觀。一個字也不多說。
在眾人面前,結伴而行的兩人儼然恩愛夫妻;但彼此都清楚,除了肌膚之親之外,他們就像回復到一開始時,保持帶點戒備的距離,不追問對方的心思或做法。
景四端並沒有因此而改變什麼,也沒有逼迫她交心。雁依盼很清楚,他就是這樣一個隨意瀟灑的人。
夜裡雖深情繢綣,濃情蜜愛,到白日看他與富商或地方官周旋,暗地裡如火如荼地跟趙爺保持聯繫,進行生意——雁依盼都只是默默看在眼裡。
心寒,卻離不開。她總是恍惚想起母親夜夜哭泣的臉。
情況好一點的時候,母親會流著淚告訴她,女子出嫁有如豪賭,賭輸了就什麼都沒有,一輩子全毀了。繡房裡箱箱精緻昂貴的精繡布料,全是她母親出嫁前含羞帶悅為自己準備的嫁衣。撫模著綾羅綢緞,落下的卻全是滴滴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