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有三層,一層是宮中特制的蜜蓮子酥,一層是精制燻衣蓮香,最上面一層,一打開,眾人忍不住驚呼──
只見那五寸見方的盒中,分成五五共二十五個小榜,每一格都填著色膏,深深淺淺,都是不同的白色。
有的白中隱隱透出一股碧藍或青紫,有的則是帶有珍珠般光澤,總之,讓人看了眼花撩亂,忍不住要贊嘆。
「好漂亮!」于慧朱嚷著,不過,有些困惑,「這是胭脂嗎?怎麼全是白的?」
「這應該是……顏料?」管事在一旁伺候,插嘴道。
「顏料我沒有用呀,我又不是表姊。」于慧朱已經拈了兩顆蜜蓮子酥放進嘴里,她對小零嘴比較有興趣。「娘,妳吃吃看,這糖好好吃啊!」
眼看女兒如此沒心機,丞相夫人又是疼愛,又是著急。十七歲的大姑娘了,該準備成親、生子,慧朱卻還像個大孩子似的。
要是真的嫁進宮里……像這樣的個性,怎麼去應付那繁瑣如牛毛的各式禮儀,甚至是鉤心斗角呢?
「妳呀,別光顧著吃,六爺送妳顏料,妳就得用上一用,畫點東西回送六爺,听到沒有?」
「我又不會畫畫。」于慧朱不以為然地皺皺鼻子,隨即靈機一動。「啊!那我去叫表姊幫我捉刀畫兩張好了,反正又不會有人知道不是我畫的。」
就這樣,那盒顏料轉手送到了傅寶玥房里。
兩天後,一幅清雅蓮花已然畫就,回贈給雁宇瑎。
花兒有著深淺不同的白,躍然紙上,可以感受到作畫者的巧思與功力。雁宇瑎在燈下展畫,細細品鑒,嘴角勾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不過,品題的字跡卻有些稚拙。雁宇瑎看著,微笑擴大了。
畫和字,搭不起來呀。
畫得那麼好,字卻……
望著案上精致細膩的畫作,他心里想的,卻是那張清艷絕倫的粉臉,盈盈的眼波,淡紅的小嘴……
雁宇瑎忍不住也提起筆──
棒日,六爺的短箋一送到,丞相府里又是一陣嘩然。
因為,送來的短箋上,是首詩作,表面上在贊賞蓮花畫作,但實則贊美的,是畫者本人的風華絕代。
一向貴不可言、彷佛天上星星般遙遠的六爺,居然會對丞相千金如此青眼有加;而且,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何時見過面、又談了些什麼?
于慧朱又被硬逼著要回信,她苦惱到無計可施,自然又去向表姊求救──反正這種風花雪月,表姊最厲害了!她每天關在房里,不就是忙這些嗎?
丙然,傅寶玥看表妹急成那樣,自然也听聞了姨父、姨母有多麼重視這封信、這件事、這個人,她只是思考片刻,提起筆來,瀟灑在雪白紙箋上落筆,客氣又不失優雅地回了信。
快馬加鞭,回信迅速送到了宮中。
「六爺,六爺!」貼身侍衛收到相府來的信,照著主子的指示,立刻送到雁宇瑎手上。
罷剛下朝的雁宇瑎還一身華麗朝服,一手拎著幾本待閱的奏折,走進自己府邸的前廳,便听到身後侍衛青河快步追了上來。他有些詫異地回首,「怎麼了?」
「于小姐的回信。」青河趕快把信呈上。
丙然,主子的表情有了些微的波動。
苞著雁宇瑎有六年了,青河從沒看過他像現在這樣。面對不管多美、身分多高的女子,雁宇瑎總是淡淡的,不曾主動表示過什麼,但這位相府的千金……真的很特殊哪。
瞧主子一拿了信,連走回書房都等不及,順手把奏折往旁邊高腳幾上一擱,便站在那兒,當場拆閱。
青河在一旁垂手肅立,一面暗地觀察著。
只見那張俊美的臉上,淺淺笑意如漣漪般蕩漾,一張短短的信箋,卻反復看了好幾次。
這樣才對嘛!年輕瀟灑如六爺,怎麼可能沒有幾位紅粉知己?憂心社稷之際,也該有朵解語花在身旁陪伴才是。當今皇帝在六爺這個年紀,早已有了子嗣,而大皇子、二皇子等人也都成親了,六爺也該想想……
「青河,你在笑什麼?」雁宇瑎低沉嗓音突然發問,把一臉欣慰微笑的青河給嚇了一跳。
「沒事,沒事。」青河趕快收斂笑意。「那六爺要不要回信?我立馬幫六爺送去。」
「不忙。」雁宇瑎想了想,淡淡說。
「可是……」打鐵要趁熱啊,六爺!
雁宇瑎笑了笑,一雙炯然的鷹眸望著忠心的侍衛。
青河給看得有點赧然,六爺彷佛能洞悉旁人的心事。
「真的不忙,沒什麼信重要到讓你這帶刀侍衛專程等著送過去的。」雁宇瑎說,語氣帶著微微的調侃。
「是,屬下告退了。」青河尷尬地說。
這信確實沒那麼重要,不過,也沒那麼不重要,雁宇瑎沒讓侍衛送信,卻是自己親自把回信送到了相府。
他帶著親筆落款的信箋,連同差人到京里最有名的顏料鋪訂制的各色丹青,以及一整套新制的狼毫畫筆,來到了相府拜訪。
說是和于丞相商討南方治水事宜,討論得遲了,他就順便留下來用晚膳。不過,相府擺出來款待的菜色,豐盛到令人無法置信。
連相府的千金小姐都盛裝打扮,一起同桌。
一身水紅衣衫襯得于慧朱十分青春嬌美。當她出現時,正端起茶要喝的雁宇瑎抬眼一望,手便僵在半空中。
他的鷹眸瞪大,盯著于慧朱看,良久都沒有動作。
于丞相與夫人心里都在暗喜,而于慧朱則是臉紅了。
哎,連六爺都看傻了眼,也不枉費嬤嬤們花了一下午的精心打扮,前兩天還特別訂制新的衣衫、串了最時興款式的珠花,還用上最昂貴的胭脂水粉……
雁宇瑎隨即恢復正常,他垂下眼,神色自若地飲了茶。
這頓飯吃得很愉悅,菜色精美,氣氛融洽。但,若是青河等人在場,便會清楚發現,他們的主子非常客氣,客氣到……有些冷淡。
晚膳之後,客人被請到書房,繼續商討正事,直到申時都快過了,才告辭離開,于丞相和管事一路送到大門外方才罷休。
夜色中,只見雁宇瑎長身玉立,望著剛剛合攏的朱紅大門,似乎在沉思。
「六爺,我們回府里嗎?」見主子久久沒有動靜,牽著馬的青河忍不住出聲。
雁宇瑎回頭,看他一眼,「把馬留給我,你讓轎子先回去。」
青河很詫異,不過,他懂得什麼時候該問、什麼時候不該多問。當下點點頭,照辦。
待青河領著轎子離去之後,一道矯健身影,迅速掠過了婆娑的樹影。
在高高的琉璃屋脊站了片刻,借著月光選定方向,如鷹般的人影迅速移動。
片刻後,來到了僻靜的小院落──
月下,有美人憑窗而坐。案上擱著紙筆,還有一幅只勾勒線條的水墨園景。筆觸有些凌亂,可見得畫者心緒十分紛擾。
「妳騙我。」
這次,是他的嗓音嚇了她一跳。
「呀!」傅寶玥大吃一驚,猛地抬頭,一張素淨臉蛋毫無粉飾,在月光下,依然清艷得叫人屏息。大大的眼眸彷若深潭,還映著月光……
那人……高大挺拔,衣帶飄飄,十分瀟灑地立在廊上。一雙鷹眸閃爍著莫名的光芒,夜色中,彷佛寶石一般。薄薄的唇略勾起,似笑非笑,讓人心慌意亂。
「你怎麼、怎麼進來的?你要做什麼?」傅寶玥心跳好快,嗓音微微發抖。
瞬息間,她已經認出了來人是誰。
只是……他來這兒做什麼?
「妳騙我。」雁宇瑎又重復。
他上前一步,從陰暗處走到了月光下。
「妳不是丞相的千金。蓮花雖是妳畫的,但不是妳的落款;之後,又冒用丞相千金的名字回了信。妳還騙去了我的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