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了幾秒,劉驁抬起頭,期盼地看著紫蟬,「朕……朕可不可以見見自己的皇子?」
「當然可以,皇兄請隨臣妹來內室。」紫蟬悄悄拭掉額角的細汗,「永晞,你去乳娘那里把孩子抱過來。」
不一會兒工夫,隱約听見外面傳來低沉的誘哄聲,夾雜著嬰兒嚶嚀的聲音。永晞一手撩開一簾輕紗,走進布置雅氣的內房,另一只手笨拙地抱著一個包裹在錦綢中的嬌小身軀。
「兒子?」劉驁霍然從靠椅上站起身,急切地走到永晞身邊,他從永晞手中接過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嚴肅的五官在此刻軟化不少,雙眼因為方才流淚而通紅,卻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皇兄,您……還是坐下來吧。」紫蟬看著劉驁一副興奮地快要暈過去的神情,忍不住開口提醒道。
劉驁暈乎乎地挨著床沿坐下,迫不及待地掀開錦綢,看著襁褓中的孩子。因為興奮,他感到眼中起了一層水霧,雙手也有點發顫。眼前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兒,一雙大眼兒黑白分明,精致的五官與自己十分相似。
驚喜地看著懷里的小人兒,劉驁心中一片澄明,是他與若蘭的孕育,孩子才能夠來到人間。躲過多次的追捕和獵殺,許多人因他遭受痛苦折磨甚至死亡,這個小人兒的生命才僥幸得以延續。感動的情緒在心中彌漫,他伸手逗弄著孩子,小娃兒伸手握住他的指,小手意外的有力。
劉驁輕笑出聲,語氣感慨︰「這是朕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子嗣,活生生靈動的孩子啊。」
永晞靈光一現,沉聲提醒︰「皇上,您給小皇子取蚌名字吧。」
「若蘭她……沒有給孩子取名字嗎?」劉驁嘆口氣,憐惜地抱緊懷里的孩子。
紫蟬搖頭,期待地看向劉驁,「皇兄文采俊逸,給他取蚌好名字吧。」
劉驁閉目凝思,不一刻便露出喜然的微笑,「朕……賜此子名秀,劉秀!希望這孩子長大後像朕一樣斯文俊秀,和若蘭一樣寫一手錦繡文章。」
「劉秀……劉秀……」喬永晞喃喃自語,不住點頭,「好名字,果真是個好名字!」
「呃……」紫蟬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劉秀?她懷疑自己听錯了。這孩子叫劉秀?漢光武帝劉秀?!她垂眸,震驚地看向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這……這太不可思議了!她出手相救的這個孩子居然就是劉秀!老天爺,你簡直是太厲害了,居然安排給她如此重大的使命!倘若她沒有穿越時空來到西漢,是不是就意味著歷史將要被改寫了?!紫蟬再次被冥冥之中安排著這一切的強大力量所折服。
時間過去了許久,銅漏中的水,一點一滴地落入承露盤中,盤中已積下了許多水。劉驁肩膀微微地塌下去了,依依不舍地將孩子放入紫蟬的懷中,轉頭看向喬永晞,「喬愛卿,這孩子以後就讓你們多費心了。」
「皇上……臣此生必當竭心盡力照看小皇子,終身以命相護、君臣相待!」永晞雙眉微微一攏,他跪,「臣還有一事,望皇上恩準。」
「說吧。」
「臣想辭去官職,帶著公主和喬家所有家眷離開長安城。」他嘆了口氣,輕輕地擁紫蟬入懷,「但,臣擔心皇上不同意讓公主遠離,甚至降低身份至民家。」
「喬愛卿,你的擔心朕明白。」劉驁點點頭,起身踱到窗前廢然長嘆,「這孩子恐怕難在長安城久居,今天朕听到消息趕過來,他日必當有他人登門。小棉有孕在身,卻已因此承受過一次牢獄之災,朕心中也著實不忍。」
劉驁轉過身,笑容里也有了寂寞的神色,「喬愛卿,辭官之舉大可不必。朕欲增添一種新的官階制度,稱‘散階制’。散官享有薪俸,能參加朝會,但並不需要負實職。朕授予像你這樣對朝廷有一定功勞的人,作為領取某一級俸祿或享受某種禮遇的依據和標志。你……可否願意?」劉驁說完,別具深意地看了喬永晞一眼,這將意味著——永晞不再是受命于朝廷的驃騎將軍,而成為可不問世事過隱逸生活的歸隱官員。
「臣蒙皇上錯愛,縱是肝腦涂地也無以相報。」永晞的心頭溢滿感恩之情,他注視著劉驁,良久,深深俯身一拜,「臣叩謝皇上聖恩!」
劉驁眼中彌漫起一層苦澀的倦意,他的身邊又將失去一名虎將,劉氏的大漢江山啊,究竟還能夠延續多久!悠悠嘆了口氣,他的身影在一簾輕紗後褪去。
曙色蒼茫,天際泛著一絲微光,十幾輛馬車的車輪轆轆地碾過青石官道,離開京畿的繁華擾攘,馬隊緩緩朝豪放的山水行去。銀鈴兒似的清脆歌聲由馬車里頭傳出,和著孩童的軟軟稚音,說唱著小曲兒,念念吟吟。
紫蟬掀簾看了看,只瞅見家丁跋車的背影,眼前這條道路彎彎曲曲地通向遠方,兩邊景色荒蕪,離家已遠,而家的感覺卻被搬到了這馬車上一般,竟也不覺得生疏,觸目皆是自家的東西,而自己愛的人,也都個個安好地圍繞在身邊。
忽然,車身在毫無預兆下猛地煞住,一陣陣吆喝夾雜著馬匹嘶叫聲響起,外頭似乎亂作了一團。紫蟬「哎喲」一喊,被永晞伸手及時抱住,將她移到馬車里鋪滿軟墊的地方,免得她因馬車晃動而撞傷,但馬車突然停了下來,永晞臉上原本閑適的表情迅速隱沒,眼神中布滿警覺。
「怎麼回事兒?車輪子打突了嗎?」紫蟬詢問地看向他,感到一絲不安的氣氛。
「我下去看看,你待在馬車里不要出來,明白嗎?」永晞低聲囑咐。
「嗯,我知道。」她點點頭。
「我很快就回來。」話剛說完,他已如一陣疾風飄出馬車外。
車簾子外響起一陣騷動,交談聲紛亂混雜。紫蟬好奇地想瞧清楚,她揭開簾子一小角,露一只眼向外面張望。馬車外,一群頭上綁著布條,腰間佩著兵刃的盜匪前來攔路,詭異的是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背了只包袱。
紫蟬瞪大眼仔細看去,一時呆住,領頭攔阻車隊的人居然是副將司徒南,她連忙下了馬車,朝著他們小跑過去,「你們怎麼追來了?我剛才還以為踫上了盜匪了呢!」
「大嫂,你勸勸大哥吧,他要走也該帶上咱們這幫弟兄,自打大哥五年前領了援軍,從匈奴蹄下救了咱們弟兄,咱們可就鐵了心跟他,就算大哥不再是將軍,咱們受過的恩情一樣要還的!」司徒南忍不住開口,他央求地瞧著紫蟬,不知該如何是好。
自從前些天將大嫂從百里外的行宮中救出來,他就猜到事情背後必有隱情,幾天幾夜蹲在將軍府外守候,終于見到皇上微服而來,緊接著就听說大哥被削去驃騎將軍的職務,昨天半夜又收到密報說喬府人去樓空,他連夜通知一幫弟兄,馬不停蹄地追了來,總算沒有落空。哪知追是追上了,大哥卻不準他們一起跟著走,這、這算哪門子拜把兄弟?!
「永晞——」紫蟬拽了拽他的衣袖,咬唇看著他。
一陣刺骨的寒風卷過,揚起永晞青綠色的衣角,他已換上民間的常服,「我已不再是大漢朝的將軍了,你們跟我走,那麼沙場之上,豈不是少了眾多摧殲滅敵的勇士。」
「當日結拜,眾兄弟歃血為誓︰無戰不與,無役不隨,生死一體,榮辱與共。如果大哥今天不讓咱們跟,咱們就是違背了當日的盟誓,只好自決于大哥面前。」司徒南全然不理會永晞的勸說,話聲未落,他竟右手抽劍,往脖子上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