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只有小時候住在這里,中學時便被送到美國,然後大學畢業後回國,就搬到市區的大廈一個人住,與父母相處的記憶根本不多。
「咦?媽,妳也在!」一進玄關,柔和的鹵素燈自動感應開啟,裴安倫一面換鞋,一面詫異地對剛下樓的母親說。
案母感情很淡,除了台面上需要一起出席的場合之外,近幾年來,根本避著對方,很少見面,所以裴安倫有點訝異。
「我記得我還住在這里,應該沒記錯吧。」裴母就算在家也穿著優雅的薄毛衣和長裙,她瞟了女兒一眼。
「我的意思是……」裴安倫想解釋,又徒然放棄,只是搖搖頭,「爸爸呢?他要找我,應該是訓話吧。是不是在書房?」
沒想到季母柳眉一豎,罕見地提高了嗓音,「我倒想听听他打算怎麼訓妳。要算帳大家一起來,走,我和妳一起進去。」
裴安倫呆呆看著母親,她印象中沒看過母親這麼火大的樣子。
她父親從書房走出來,看到妻女都在,也是愣了一下。不過,不愧是見過大場面的裴董,他神色自若地說︰「進來書房講話。」
三個人一起進了書房,分別坐定。
裴安倫覺得好像時光倒流很多年,才小學六年級的她,被父母叫進書房,也是坐在同樣的位子上,听大人對她解釋,暑假就要送她出國的安排。
「听說妳最近跟建築設計部的凌彥東,走得很近?」裴董開門見山,直接提問。
裴安倫還來不及回答,坐在她身邊沙發上的裴母,挺直脊背,好像備戰似的,尖銳反問︰「你問這個做什麼?關你什麼事?」
「聖芬,我在問女兒,妳可不可以不要……」裴董做個不耐煩的手勢。
「奇怪了,女兒也是我的,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她被你罵、被你冤枉嗎?」
裴安倫已經完全忘記自己的事情了,她睜大眼,很希奇地看著在她面前開始爭執的父母。
老實說,她覺得這比過去十幾年來,父母形同陌路的關系要好得多了。
至少,他們在對談……呃,也許不算「談」,但至少有來有往……
「公司的事情妳不了解。我是董事長,又是父親,有些事情一定要慎重處理。」裴董嚴肅地宣稱。
「包括把女兒的男朋友流放到外地去,硬是拆散他們嗎?」裴母尖銳反問。「我倒要問問,你看不順眼季以肇哪一點?既然這麼討厭他,當初干嘛高薪挖角,還一路栽培他當上總監?」
「我說了,公司的事情妳不懂,而且事情不是妳想象的那麼簡單。」
「好啊,那請你解釋給我听听,到底這是怎麼回事?」裴母一點也不肯讓步。「我一直以為他們是協議分手,才沒有多講什麼。結果前幾天才听說,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季以肇是給你們兄弟逼到馬來西亞去的,對不對?」
此言一出,寬敞華貴的書房里,立刻陷入可怕的沉默。
案女倆都瞪著裴母。
「听說?妳听誰說的?」
「爸爸跟叔叔逼走以肇?」
兩個問題同時迸出,裴母不禁一窒,冒著火的眼眸看看丈夫,又看看女兒。
「妳問妳爸爸啊!」她選擇回答女兒的問題。「問他是不是嫌季以肇沒背景、沒家世,又怕妳死心塌地,所以早早逼走他,好讓妳跟他認定的少爺、公子來往?」
「爸爸?」裴安倫轉頭,大眼楮望向父親。
「嫁給有錢人有什麼好處?」裴母的語氣中,有了幾分落寞。「表面光鮮,背地里要不是花心,就是工作狂,最慘的是兩者兼具。我已經受夠這種苦,才不會推我女兒進火坑。」
「聖芬!妳說這是什麼話?」裴董飽含怒意地制止她。「到底是誰到妳面前嚼舌根,講這些事情的?」
「難道我說錯了嗎?」裴母極不滿意,「你有錢夠讓女兒跟未來女婿就算不上班,都能舒舒服服過一輩子。如果這樣還不能讓她自由、毫無壓力地選擇她想要的對象,那我不知道賺這麼多錢有什麼用!」
「話不是這樣說。」裴董極不贊同地反駁,「多少人是因為可以平步青雲,減少幾十年奮斗,才來接近安倫的?她年輕看不清,難道我們做長輩的不能幫她好好篩選真正適合的對象嗎?」
「照你這麼說,難道每個來追安倫的男人,都得附上財力證明?」
「我不是那個意思!」
「要不然你是什麼意思!」
裴安倫听不下去了。
沒想到她的父母,平日嚴肅深沉的父親,優雅大方的母親,吵起架來,跟小孩子簡直沒有兩樣!
「爸,媽,你們不要吵了好不好?」她黑白分明的大眼楮里,開始流露著疲憊之意。「我跟凌彥東什麼事都沒有,而跟季以肇……已經是過去式了。媽,我不認為他是會為了……私人情感,而放棄工作的人。不管是不是爸爸或叔叔逼他,這都是他自己的選擇,妳不要生氣了。」
「妳不用幫妳爸爸說話。季以肇我不是不認識,我也不認為季以肇會為了職位、權勢而屈服,所以,我相信妳爸爸一定用了什麼手段!」
裴董黑著臉,任由妻子不斷攻擊他,卻不再回嘴。
「我說對了吧?你默認了?」裴母揚起下巴,傲然的說︰「你到底使了什麼不光明正大的伎倆?今天趁安倫也在,你最好說出來!」
「媽媽!」裴安倫出言制止,伸手握住母親圓潤的手腕,她懇求道︰「不要這樣講好不好?爸爸不會做這種事的。」
「不會?他連小孩都能偷生了,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裴母尖銳的嗓音,好像一把利刃,重重砍進每個人心頭。
「妳到底要用這件事,懲罰我多久?」
石破天驚般,一向冷靜自持的裴董,失控了。
他的怒吼充滿受傷的疼痛,好像野獸的哀鳴。
「我就做錯過這一件事,就那麼一次!多少年來,我想要補償、想道歉,妳都不給我機會,只是一味冷淡我,跟我作對,堅持要離婚!」裴董痛苦地說︰「妳告訴我,到底要怎麼樣,妳才願意原諒我?」
「只要那個孩子姓裴、在裴家一天,我就一天不能原諒你!」裴母的嗓音開始顫抖、變調,「你因為做錯事,不被諒解而痛苦,可是我呢?我做錯什麼?為什麼要受這種報應?也要跟著痛苦這麼多年?」
裴安倫突然站了起來,她踉蹌兩步,用力抓住椅背,慘白如紙的臉蛋上,滿滿都是不敢置信。
她根本不是今天父母吵架的重點,那些關于她的爭論,都是借題發揮。
「你們……在說……瑤瑤?」她完全不敢相信的問出口,「瑤瑤……是……原來……她是……」
難怪她和若瑤長得如此相像。
難怪她總是對若瑤有種特別的感情與關懷。
也難怪從小到大,她母親都無法掩飾自己對若瑤的厭惡。
像是這才驚覺女兒在場,不該說太多的裴家夫婦,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他們表情從怨憤相對,迅速轉成自責和悔恨。
「安倫,妳听我說……」
裴安倫並沒有哭著尖叫說「我不听、我不听」,然後轉身沖出書房,事實上,那種瓊瑤電影式的反應,根本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所以她只是很文明地重新坐下,雙手交迭在膝上,坐得直直的--正如她所受過的淑女教育所教導--然後,深吸一口氣,等待。
等她父母給她答案。
不只一個答案,是對每件事的答案,包括若瑤。
當然,也包括季以肇。
第十章
來到馬來西亞的第三個月,季以肇才終于有一點空檔可以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