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這個非正式的報告告一段落時,裴董灰白的眉毛揚了起來。
「看來,你對這個案子還滿有熱情的。」
季以肇抬眼,望著若有所思的董事長,不是很理解他話中之意。
身為建築設計部門的總監,他負責、監督的案子數都數不完,不知道為什麼董事長會對這個在馬來西亞興建住商兩用大樓的案子這麼有興趣,還覺得他很有熱情?
「動工以後,大概需要你常常過去看進度,這樣飛來飛去,辛苦了。」頓了頓,裴董看似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句︰「昨天晚上回來的?有沒有好好休息?」
只是很簡單的問句,卻讓季以肇沉默下來,他全身繃緊,開始進入備戰狀態。
他覺得不舒服,非常、非常不舒服,好像自己的隱私被窺探了。
贏得上司的器重已經夠不容易,如果上司又剛好是自己女友的父親--古今中外,從來沒有準丈人會喜歡要搶走自己寶貝女兒的混蛋--情況還能更糟嗎?
「多放點心在這個案子上,對你有很大的幫助。」裴董繼續說,「我也會找個時間過去馬來西亞看看。台灣的房地產最近幾年都不見起色,國際性的案子對公司來說越來越重要,多花點精神絕對是值得的。」
「是,我知道。」
「對你自己的未來……也有很大的幫助。你記住了。」
一直到忙碌的會議、工作都接近結束,夜色降臨之際,季以肇還是想不通,為什麼董事長要對他這麼說?
而且,他的語氣和表情,看起來都很有深意,不像是隨口說說。
他照例留下來加班。
七點多,他肚子開始餓、注意力開始不集中的時候,像是呼應他的想法似的,俏麗的人兒翩然出現。
雖然已經忙了一整天,裴安倫的鐵灰色套裝和淺粉紅色的絲質襯衫,以及整整齊齊,盤成優雅發髻的秀發,幾乎一絲不亂,臉上淡淡的妝,還是那麼細致美麗。
「听說你一早就被董事長召見?」她微笑著,明亮眼眸中,閃爍著幸災樂禍的笑意。
「妳怎麼知道?」季以肇從計算機屏幕前抬頭,盯著她。
她的外表無懈可擊,完全是個粉領麗人。不過,季以肇想著,他居然更渴望看到她早晨起床時,長發披散、只套著他的襯衫、剛洗完臉,在房間里團團轉的樣子。
「邱秘書跟我說的。怎麼樣,董事長說了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問問馬來西亞的案子。」
「馬來西亞的案子,有什麼好問?主管會報的時候不就都講了嗎?干嘛還要特別找你去問?」裴安倫靠在辦公桌旁邊,隨手拿起一支筆把玩著,不解的問。
還在想著她各種動人面貌,季以肇沒有回答這個他也沒有答案的問題。他長指一彈,對她勾了勾,示意要她靠近。
「做什麼?」她反問,有點困惑。
他還是勾勾手指,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音。裴安倫只好俯過身去,試圖要听他的高見。
結果,高見沒听到,倒是得到了一個吻。
溫柔中帶點索求,他貪戀地品嘗了她的甜美,讓她氣息開始急促,陣陣紅潮涌上了雪白的臉蛋。
「怎麼了?」好不容易找回語言能力,裴安倫輕問。
「沒事。」他又輕吻一下她溫軟的唇瓣,這才肯放開她。
「出差一趟回來就變了,你以後可不要亂出差。」她模了一下他的臉,笑說︰「要不要吃飯?你可以走了沒有?」
雖是無心的調笑,季以肇本來也帶著微笑的臉,頓時僵住。
他終于知道,困擾他一整天的事情是什麼了。
董事長的話和態度,對他的期望……
調虎離山!
董事長在含蓄地表達意願,想讓他把重心轉到國外,然後……
然後還能怎麼樣?就是要把他和裴安倫分開!
他怎麼會到現在才領悟到?!
「到底怎麼了?你的表情變得好嚴肅。」裴安倫回頭看著他,詫異地問︰「你沒事吧?我只是問你要不要吃晚飯,如果忙的話,那我先走。」
他下意識地伸手,緊緊握住她的。
「不,不要先走。」他還沒有準備好放開她啊!
裴安倫柔順地任他扯住自己,只是用一雙澄澈的大眼楮,靜靜看著他。
可是,為什麼他開始覺得壓力越來越大,越來越重,幾乎讓他窒息……
第六章
季以肇最近真的很暴躁,不,這樣講也不公平,應該說,他的情緒起伏變大了。
他常常皺眉,問他怎麼了,他的回答卻是「沒事」。
他偶爾會沉默,心思不曉得跑到哪里去了。
有時候他會丟下她,一個人在陽台抽煙。
而最明顯的是,在她說話時,他表現出不耐的模樣,好像她的溫言軟語令他很不愉快似的。
「外面有點涼,你要不要進來?」裴安倫洗過澡出來,發現季以肇又在陽台抽煙的時候,她一面擦著頭發,一面走到門口問。
季以肇沒回答,只是悶著頭繼續抽煙,眼光落在遠方,好像正在欣賞著台北的夜景一樣。
倚著門,裴安倫打量著他的側影。
她知道自己的眼光一定充滿了少女夢幻似的神采,可是能怪她嗎?從以前到現在,她一直覺得季以肇是她見過最好看、最有魅力的男人。
就算他脾氣不太好的時候……
「你真的不要進來嗎?」她的嗓音又甜了幾分,自己都听得出來她是在撒嬌。
他就有這樣的能力,讓身邊的女人想撒嬌,想賴在他懷里,享受身為女人的特權,被男人寵愛的甜蜜滋味。
季以肇還是沒回頭,只發出幾聲含意不明的低低咆哮當作答案,好像對于自己的冥思被打擾很不耐煩似的。
裴安倫才不肯放過他。她拉開落地窗門走了出去,忍不住在秋意濃濃的夜風中顫抖了一下。
一雙玉臂伸出,由後往前抱住他的腰,她柔軟的身子貼在他背後。
「你在煩什麼?案子的事情嗎?」她嬌軟的問話悠悠傳來,「要不要說給我听?」
結果,季以肇非但沒軟化,反而一把拉開她的手臂,「別吵,讓我安靜一下。」
「你都安靜了一整個晚上了,還要怎樣?」裴安倫佯裝生氣,「來這邊還要什麼自閉嘛?嫌我煩的話,那你不要來!」
她的嬌嗔其實甜得讓人骨頭發酥,通常季以肇不管心情再爛,都可以被這樣的小招式給收服。不過今天,情況顯然不太尋常。
他還是沒笑,連嘴角都沒扯,只是看她一眼,「我看是妳嫌我吧,那我走。」
隨手把煙按熄,他還真的轉身就走。
「喂!」裴安倫連忙伸手拉住,假嗔變成真慌,「你是怎麼了嘛?」
「不是妳叫我走的?」
濃濃的不耐與煩躁,在他英俊的臉上清楚顯現。夜色中,陽台的燈光下,裴安倫細看那熟悉的輪廓,和似曾相識的表情。
那時,三年以前了,她大著膽子走進他的辦公室,詢問剛出車禍、卻堅持要在最短時間內回來工作的季以肇,需不需要幫忙。
天知道在踏進他辦公室之前,她心理武裝了多久,鼓勵了自己多久,好像是要逼自己走進關老虎的獸籠一樣。
他真的需要人幫忙,可是他顯然不習慣,或者有其它的原因,在那幾天之內,饒是脾氣還算好的裴安倫,都被諸多挑剔、不懂得道謝、口氣也一直都不好的季以肇,惹得幾度想要掉頭就走。
然後,在一個兩人都累到極點的深夜,季以肇又因為一些芝麻綠豆的小問題而發火時,裴安倫決定自己受夠了。
「既然你這麼不滿意,那你要不要自己做?」她把文件丟到他面前,閃爍怒意的大眼楮,還故意瞪著他纏滿繃帶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