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會寂寞,雖然很孤獨,不過……
她承受得住,沒問題的。
韓亦詩果然承受得住,不過,慢慢的,其它人都受不了。
韓母奪命連環叩,一天留上五六通言,都是哭訴韓亦詩不見人影,是不是要拋棄母親了。
韓亦柔則是破口大罵,把舞台劇練習不順利的一切,都怪到姊姊頭上。
她努力要自己忽略,專心在練琴上面。
反正就是這樣了,媽媽、妹妹也就是發發脾氣,少個人讓她們指使而已。
有誰關心過她的心情嗎?
好像也沒有。
她已經對一切失望了,最嚴重的是,對自己深深的失望。
需要一點安靜的,孤獨的自處時間……
但是,來自美國的訪客,打破了她刻意保持的孤寂。
不是楚正璽,他還在美國,被許多事情纏身,還沒辦法回台灣。
來的是那位萬能助理,Max。
那天,韓亦詩結束樂團練習回來,同事李哥順路送她到樓下。
幽默風趣又帶點草莽氣的李哥,以及同是長笛手的徐湘儀,現在是韓亦詩比較常來往的懂有朋友了。剛剛他們練習完還一起去吃消夜,李哥順路送兩位小姐回家。徐湘儀先下車,李哥一路把韓亦詩送到門口。
「謝謝李哥。」下了車,韓亦詩彎腰拿起自己的長笛和樂譜,向呵呵笑著的李哥道謝。
「妳趕快進去吧。」李哥很豪邁地對她揮手。
一進大廳,她就看到一個修長的身影朝她走過來。
沉穩的氣質,似曾相識的五官,筆挺整齊的西裝……韓亦詩有一刻的恍神,好像認識卻又想不起來。
「韓小姐。」
是他帶著一點洋腔調的中文喚起記憶,韓亦詩想起來了。
「Max?」她不敢置信地開口,「你不是應該在美國嗎?」
Max微微一笑,「是的,不過今天下午剛到台灣,回來幫楚指揮處理一點事情。」
「喔。」韓亦詩還在震驚中,她呆了半晌,好不容易又找出一個問題,「那你……怎麼會在這里?怎麼知道我的地址?」
Max臉上的笑意更深了,雖然還是那麼謹慎。「楚指揮告訴我的。他之前一直聯絡不上妳,只好讓我跑一趟。」
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但韓亦詩還是不敢置信。
只為了打電話找不到她,就派助理飛台灣一趟?
接收到她的震驚,Max決定不要多說關于楚正璽的狀況--身在幾千里外,無法聯絡上韓亦詩,連親近她的母親、妹妹都說沒有她的消息,讓一向沉穩的楚正璽幾乎瘋狂。
他恨不得立刻插翅飛回台灣,可是聖路易交響樂團方面無論如何都走不開,這才勉強讓Max代替他回來。
「楚指揮很擔心,特別要我來看看韓小姐。」Max溫文地解釋。
「我……我很好,不用擔心。」韓亦詩終于恢復了一點思考能力,她困難地解釋著。「我最近比較忙,所以……」
這借口多麼可笑。
她忙,一個小小樂手,幾個家教,難道比得上國際聞名的新銳指揮楚正璽忙嗎?
Max沒有質疑,臉上一直掛著溫文的淺笑。
「楚指揮最近在和聖路易的樂團談續約問題,他想提前解約,但是經紀公司有意見,因為這樣就得賠高額的違約金。」他緩緩說出此趟主要來意,「楚指揮想要和韓小姐好好談談,听听妳的意見。」
「我的意見?」韓亦詩扯起嘴角,清澈眼眸中流露出無法言說的悲傷。「為什麼要問我的意見?他要不要解約,跟我有什麼關系?」
只差一點點,就會讓人覺得她是在賭氣,鬧情緒了。
Max擔任楚正璽的私人助理不少年了,他當然知道在自己老板心中,這位韓小姐佔有多大的分量。
為了她,楚正璽從來不曾多看過哪位女性一眼,不論是名媛淑女,還是才華洋溢的樂壇新星。
甚至現在,他還不惜放棄美國的一切,要回來台灣定居,只為了不想繼續和她分隔兩地。
楚正璽對她的遷就與關懷,Max看得清清楚楚,只要有她在的場合,楚正璽的眼光就離不開她,像是被黏住似的。
那樣的濃烈深情,韓亦詩又不是木頭人,怎麼可能不感動?
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不管韓小姐怎麼認為,楚指揮遺是迫切地想要和妳談一談。」Max溫和但不容拒絕地說。
他從西裝口袋里掏出手機,按了號碼之後,交給韓亦詩。
她抱緊懷中的長笛盒與樂譜,下意識退後一步。
「韓小姐。」Max像個大哥哥一樣,和氣卻威嚴地要求。
無可奈何下,韓亦詩遲疑而帶點不甘願地接過手機。
「亦詩?」楚正璽重重吐了一口氣,「Max找到妳了?終于!妳嚇死我了妳知不知道!」
他語氣中的擔憂多過憤怒,清晰得就像在耳邊。
韓亦詩只是靜靜听著,她不知道自己哭了。
Max從來沒有看過、想象過,女人的眼淚可以這麼美。
晶瑩的淚珠滾落她清秀的臉蛋,紅紅的眼和鼻頭,讓她看起來楚楚可憐,難怪自己的老板會像瘋了似的無法冷靜。
她的沉默與吸氣聲,讓楚正璽警覺。
「妳在哭嗎?亦詩,妳是不是在哭?」他在那頭詛咒著,恨不得自己就在她身邊。「妳等我,我會盡快回去,我一定會!」
而她的淚落得更急了。
第八章
楚正璽在最短時間內排除萬難,回到台灣。
美國方面,從樂團、經紀人到合作的唱片公司等等,都表示極不樂見這樣的結果,但楚正璽依然堅持,甚至以將來不再合作為要挾,不顧一切的堅持己見。
包別提那驚人的違約金了。
他一點也不介意,只要能在韓亦詩身邊,叫他做什麼他都願意。
對這一切,韓亦詩只是被動地、沉默地接受,不曾主動表示任何想法。
連以前最在乎的妹妹韓亦柔,都不再提起,好像她什麼都不在乎了似的。
一開始,楚正璽以為情況終于有轉機,兩人的關系可以見光了,可是隨著日子的過去,他漸漸發現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
甚至跟他想的完全相反。
韓亦詩不是接受,而是消極地放棄了。
她的笑變得淡淡的,哀傷也是淡淡的,所有情緒都好像隔了一層紗,她躲在那層掩護之後。
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韓亦詩有著最軟的心腸,最真摯的情感。對母親、妹妹甚至是死黨們,態度都一樣誠懇認真,為了別人的痛苦而痛苦,為了別人的快樂而快樂,所以才會陷入矛盾里,和楚正璽在一起,又不得不顧慮韓亦柔的感覺。
可是現在……
她常常在發呆。就連練琴、練長笛的時候,常常練到一半就停住了,問她怎麼回事,她總是搖搖頭。
「亦詩,妳心里有什麼事,說出來好不好?」楚正璽總是耐心地問,絞盡腦汁想要哄她開心。「練習不順嗎?是樂團的事情?還是亦柔又給妳氣受了?要不要我去跟她談一談?」
以前只要他提到韓亦柔,韓亦詩總是馬上流露出戒備的神態,可是此刻,她只是默默搖搖頭,什麼也不說。
秋陽燦燦,越窗而來,在鋼琴上跳躍。在練琴的韓亦詩翻過一頁琴譜,繼續讓輕快伶俐的音符流暢地滑出。
可是,一點感情也沒有。她就像個機器人一樣,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把技巧練熟,以前在樂音間可以感受到的情緒,全部都不見了。
身為一個名指揮,楚正璽敏銳地感受到這一黠。韓亦詩是個很優秀的演奏者,可是現在,她的琴聲卻非常干燥單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