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紫衣不是沒見過乞丐,顧府平日也常常救濟窮人,然而,她卻沒有見過這麼一副景象,好像人氣已經從這些人身體里散盡,只有一副軀殼等待著生死末卜的將來……
「久聞大燕繁華富庶,四海升平,原來是金玉其外。」
裘公子嘴角懸著一絲冷然的笑,「還是傳聞不假,當今的大燕天子年少輕狂,治國無方?
「你!」
彼紫衣的臉漲紅了,她很氣,氣得沒有顧上細想話中隱含的意思,她很討厭慕容幸那副臭臉擺的模樣,想起來牙關就隱隱發癢,可是,听見旁人這樣批評他,她卻很氣,真的很氣、很氣、很氣。她很想指著這討人嫌的裘公子罵回去,可是……她卻找不出話來反駁?
乞丐們已看見這兩個衣著光鮮的誤人者,紛紛地圍攏過來,煞那間一股難聞的異味撲面而來,無數渾濁的眼楮盯著他們,無數只泥濘濘的手朝他們伸過來。顧紫衣看見一個女人,懷抱著孩子,蹣跚地擠進來。她的孩子瘦得只剩骨架,頭大得恐怖,發絲箕黃、面色灰暗。她顫抖的手伸過來——
「啊!」顧紫衣尖叫一聲,掉頭就跑。
裘公子微微一怔,連忙回頭去追時,卻已經不見了她的蹤影。
跑到哪里去了?
懊悔的感覺一下子拴住了心,顧不得周遭眼神異樣,幾個起落,掠上屋頂,然而卻四下都看不見那個嬌小身影。
早知道這樣,無論怎麼死纏爛打,也要問出真名實姓來!
裘公子正在懊惱之際,下方隱隱地起了騷動。
低頭看時,仍是那一群乞丐,似乎圍著什麼人,看得仔細些,人縫中隱隱一角青色綢衫,可不就是那位「伊’公子?
原來,顧紫衣沒有跑遠,只是沖進最近的一家燒餅鋪子,用扇子上的玉墜,換下了店中所有的燒餅,用籮筐搬了出來。
可是乞丐太多了,一眨眼的工夫,燒餅已經被搶空,後面不甘心的乞丐把她圍在當中,有些甚至自己動手,想要從她身上搜尋財物。
彼紫衣縱有一身武藝,卻沒有辦法對這群衣衫襤樓、瘦骨嶙峋的人動手,只好艱難地在人群中躲來躲去,試圖掙月兌出來。
裘公子劍眉揚起,便打算跳下去二度救美。
正這時,眼前一花,一個魁梧身影搶在前頭。裘公子一愣,腳步就慢了慢。
那人跑前兩步,卻又悠悠然回身。是個中年人,看模樣倒也氣宇非凡,尤其一臉大胡子,威武得很,只是一雙眼楮總有點兒賊溜溜的……
裘公子急著救人,沒工夫跟人打岔,只是看在方才那人的身法,不敢造次,拱拱手道︰「兄台,借光!」便要繞過去。
來人身子微微一晃,依舊攔在他面前,不住地上下打量他,口中念念有詞︰「賣相不錯,功夫好像也說得過芒,肯出手救人,為人大概也不太壞……好吧!」
那人樂哈哈地拍拍他的肩,神情怎麼看都有點兒不懷好意,「機會就讓給稱這小于了!」
這,這什麼意思?不管他了,救人要緊,提氣飛身——
命中注定襲公子二度救美的戲碼無法上演,這次打斷他的卻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大群人。
「在這里了!」一聲大吼。
頓時裘公平的身形,也嚇住了乞丐,驚愕地後退。
先是一個人的聲音,而後是一群人此起彼落的聲音︰
「在這里!」
「在這里!」
充滿出自內心的驚喜,倒像是一大群死囚听見了赦令——
先行趕到的十幾個人,在看清終于趁亂掙月兌出包圍的「伊」公于面貌之後,無不由失魂落魄的神情轉為欣喜若狂。
皇衣金刀,屋頂的裘公子看清來人的衣飾,似笑非笑地揚起了嘴角,不錯,那是皇城禁衛的裝束,那麼,那個自稱姓「伊」的男裝佳人,就應該是——
「太後!」
十幾個侍衛刷刷一聲全部跪倒,聲音居然已經有些喜極而泣的顫抖。
不至于毫,顧紫衣滿月復狐疑,起碼領頭的那個她是認得的,就是一早護衛她出宮的人。幾時侍衛們對她這個太後有了如此感情,重逢時激動若此?
「你們怎麼啦?」
「我們護衛太後不周,以致今太後走失,皇上有旨,若午時之前不能迎回太後,就要將我們斬首了。」
看看日頭,已堪將上中天,也就是說,他們都是剛剛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哪能不激動得熱淚盈眶?
彼紫衣到這時候,才對自己的太後身分有了一點別的認知,原來她不僅是宮中的一道擺設,還是一道不能有閃失的擺設。不管怎樣,對這群險些受了連累的侍衛,她還是心存內疚的,而對下這道旨意的人,又多了一層莫名的氣惱,雖然,她也不知道這氣惱到底由何而來?
若以為熱鬧僅此而已,那就大錯特錯。
彼紫衣還來不及對面前的侍衛發話,一陣隱隱有如雷鳴的聲響遠遠傳來,頭頂陽光正烈,天上萬里無雲,那麼這聲音是……
望著正前方的杏眼,漸漸睜大,幾乎變成一雙核桃。
隨著聲音越來越近,明眸中映人的影像也越來越清晰。
塵上飛揚之中,旌旗飄展,五百名穿著羽林軍裝的騎兵浩浩蕩蕩而來。
當先的一騎,白馬黑袍,是將軍的打扮‘到近前下馬單膝跪地︰「臣驃騎將軍楊煦,恭迎太後回宮!」
「恭迎太後回宮!」五百名羽林軍一起下馬跪迎,聲音震得這一方天地微微顫動。連那些早驚嚇得躲進茅草棚的乞丐們,也全跟著都匍匐在地。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屋頂的裘公子,唇角越挑越高,高深莫測的目光帶著一絲若隱若現的笑意,片刻不寓下方唯一呆愣愣站著的那個人——大燕太後,顧紫衣。
「母後!」
從牙縫里進出的兩個字,給初夏熱騰騰的天氣帶來一絲寒意。若再加上頭上的薄汗,額頭爆起的青筋,布滿眼球的血絲,種種事實都歸納到一個結論︰說話人剛剛經歷過一場五髒沸騰的焦慮,而現在,這焦慮似乎轉化成了惱怒。
從說話人的眼神來看,這股惱怒的對象明確,正是此刻坐在他面前的年輕公子,而這位公子微微咬著下唇的模樣,不經意地流露出女兒身分,「下回你想去什麼地方,勞駕先告訴朕一聲,行不行?」
若不是顧慮到旁邊還有侍從,必須對「母後」保持必要的禮貌,慕容幸的措詞還會激烈一百倍。
她到底以為她在做什麼?
她以為她還只是顧家的小女兒,玩一回男扮女裝的把戲?她是太後,大燕皇胡身分最尊貴的女人,好吧,那只是個虛名,然而虛名能夠改變多少東西?就算她不打算顧慮皇朝的體面,她至少也應該想到,身分的轉換,會給她帶來以前不會有的危險。
萬一她有什麼閃失……
是的,她,就只是她,讓太後什麼的見鬼吧,他壓根不是為大燕太後擔心,他只想著她,她!萬一她不回來了……
這焦慮沒來由,卻真實,現在想起來手心里好像還捏著一把冷汗。
他知道他自己患得患失的心情是為了什麼,但是該死的,她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就不會還像現在這樣泰然自若地坐在他面前,仿佛什麼事情也役有發生過……等等,她那是什麼表情?為什麼她眼里有種從未曾見過的銳利?她……生氣了?
可是,她生哪門于的氣啊!?
「你覺得我在外面會很危險,是不是?」
這還需要問嗎?
別的不說,「驃騎將軍告訴朕,他找到你的時候,你正在……」
「難民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