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微微攪著,心念跟著攪動。
原來他一點也沒有成長,經過七年的時光,他還以為他已從那個無法面對失敗就逃避的少年,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
沒想到他這睜眼瞎子,居然一撞壁就自暴自棄地灌了兩個月的酒,讓醉意麻痹了他應該好好運作的腦子。
那個說害怕他討厭她的姚爾爾才是真正的她。
現在的她。
他一直在她身上尋找的是七年前那個天真可愛,什麼都不懂,一心一意只想支撐著病體,跟著姊姊、弟弟腳步出門一起玩耍的她。
逗她,鬧她,疼她,寵她,都是在尋找八歲時的她,甚至將十五歲的她給硬套進八歲時。
她不可能不變化。
總被委由重任的他不熟悉,但他應該要發覺,那個初次出門就昏在大街上被人送回家的小女孩,在一醒來,要面對的是什麼。
旁人的憐憫,家人的心疼愧疚,一個住在虛弱身體里的巨人,不可能愈挫愈勇,只能渴求不要造成別人的困擾吧!
那不是她的自尊,而是她最後的乞討。
強逼她露出那無力自主,什麼都守不住,千瘡百孔的樣貌,自己究竟有什麼權利那麼做?
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不可一世和自大而已。
想許她幸福這個念頭根本就太過狂妄,真相是她的笑容才能讓他得到無上的喜悅。
不忘七世之香,不滅七生之緣,其實在訴說的是他的心願。
而懼怕的,惶恐的,害怕他討厭她,只希望能夠離去時把傷害降低到最低程度的是她的真心。
花了近十天,擺月兌了酒力的影響,他才能夠了解在各自背後,究竟誰用怎樣的心情去面對這個關系。
如果說他用了全力,那麼她就是用了全部生命。
怎麼能不使人憐愛。
憐愛本身就具有可憐和可愛兩面的意象,他仍舊是那個想背起她的少年,心意未曾改變。
她卻是從那個小女孩,長大成一個被迫得困屈面對一切的女人,和他相遇,然後愛上他。
天真的微笑幻滅在他的不在乎粗魯舉動之下。
他到底干了什麼好事,令她背負了什麼不該由她背負的使命,他應該更清楚的令她明白這一切,都是他為了自己而做的。
他好心疼,同時也更愛更愛。
無論是哪一個姚爾爾,都讓他最後終結到這個想法,想要她的背面,是一種難以逼視的強烈情愛。
華自芳一面自省,一面攪動著濃黑得說不出是什麼的液體,神態漸漸的篤定了起來,有一種擺月兌不必要拘束延展出的從容不迫,在隨心所欲的同時,更懂得如何去面對別人,也誠實面對自己人生的瀟灑姿態。
「師父說不可以害人呀。」
他自言自語,輕笑了下。
不過,雖然反省自己,但也僅是針對作法不夠周延的部分。
他絕不放手,也沒有放棄要和她共度一生的願望,更何況她分明就是愛著他,又怎麼能讓事情錯上加錯?
況且,她那個他絕對不會受傷的想法,委實令人不快至極。
真是氣人,但奇怪的是,他又更愛上現在的她一點。
或許她無論怎麼對他,他就是只能更愛她,萬劫不復的愛她到瘋狂,然後更為瘋狂的愛著她。
據說每個人都會有一個命運,還有一個秘密,他的命運和秘密都名為姚爾爾,他此生唯一的花。
這是他一個人獨佔,不容許任何人分享的狂情愛戀。
她沒有責任背負,但她必須目睹。
想為她當一個成熟溫柔的男人,卻沒想到和她之間變得嬌柔做作,他不再隱藏了,他的自私,他的任性,都因為她而驚心動魄,他要她用相同的情意,去自私和任性的抉擇要怎麼回應他!
一切由她來選。
端起藥碗頭也不回的華自芳像下定了決心,有一種難以描述的堅毅果敢,不怒自威。
第十章
安邑坊大街上萬頭鑽動,沽飲閣的大門先開了,姚衣衣的蓋頭早掉在半途,她不管,動作明快,翻身上馬。
「駕」的一聲,她狠狠抽了一鞭。
波絲雪蹄馬全力向前沖刺,她在一瞬間突破了人群,揚塵而去,連影子都看不見了。
接著,是京醉樓的大門開了,穿著大紅樁茶綢衣的華自芳一臉堅決,英氣逼人,傲不馴禮,趁沽飲閣大門敞開之際,冒雪不請自入。
一閣一樓的大門緊接著闔上。
怎麼一回事?怎麼要嫁的新娘子跑了,不是新郎的人又登門而入,現在是怎麼一回事呀?
在大風雪中望眼欲穿,等著美酒的長安酒徒們看得目瞪口呆,對于事情的發展看得一頭霧水,不能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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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不準進來!」
「哎呀!」
「快出去快出去!」
突如其來的鼓噪,還搞不清發生了什麼事,姚爾爾被迫睜開眼,然後眼前一清,她的蓋頭已被人扯下。
媒人和僕婦們尖叫阻止,拚命要拉開的男人不是別人,是她連想都會心痛的華自芳,他一臉溫柔,卻也一臉決絕地凝視著她,眸光是那麼的溫潤,就算想躲,她也失去了力氣。
姚爾爾並不知道自己也以一樣溫潤的眸光回望男人,就這一個眼神,令華自芳更加篤定他的決定是對的。
「出去!」他嚴聲喝令著。
「你才該出去咧!來人啊!」
媒人伴嫁目的是送新娘出門,收人錢財怎肯退讓,一發現拉不動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男人,便高聲揚叫。
僵持不下卻也拉扯不開,吉時漸漸接近,眾人正在心急之際,不屬于在場眾人的男聲響起。
「叫妳們出去就出去!」
華自芳聞聲回首,姚爾爾也循著他的眸光望去。
只見姚彩衫不倫不類地穿著女孩兒的衣裙,斜倚在門邊,醒目異常,可幾天前還帶些孩子氣的容顏,此刻卻詭異得俊俏而難以逼視,滿溢著男人味。
「可是──」
「來來來,別可是了,先出來再討論,這事非同小可,所以大家都過來听我說!」
迫于主人嚴威,但又覺得事態不妥,媒人還想說話,另一個身著新郎衣袍也跟著笑踱進來的男人招了招手,一個又一個半哄半騙地請出房門,當全推出房門後,他動作極快,反手便落栓,無論任何拍門聲音響起,他都一副恍若未聞模樣。
看著樂逍遙笑吟吟、姚彩衫神情深沉地守著門,一點也不像是來協助,反倒像是來阻止她逃出房間。不知道為什麼,姚爾爾就是有這種感覺。
「彩衫,逍遙哥,你們怎麼來了?」她心神不寧地問。
姚彩衫聞言,突地笑了。
「大姊臨走前要咱們來架著妳和華自芳拜堂,或是干脆下蒙汗藥送妳去揚州,不過看來是不必動手了,正主兒比咱們更急呢!」
大姊?!
「你說什麼?大姊走了?!」
姚爾爾想跳起的身子被人按回床板上。
樂逍遙樂不可支地看著眼前大戲。
「是呀,衣衣要去尋找她心頭的那塊冰,咻地一聲就跑,算算時間,現在應該要出城門了。」
冰,水寒嗎?
「大姊去找水寒了嗎?」她雖然不敢相信,嘴上喃問,但心頭卻有一塊大石落了下來。
靶覺到這兩個男人不會壞他的事,華自芳心里、眼里只有姚爾爾一人,無暇理睬,硬生生擋住了她疑惑的視線,原本就靠得極近,此刻又逼近了她幾分。
「不準再想別人的事了,我要妳眼中只有我一個人!」他沉聲道。
她的眼里永遠都只有姚衣衣、姚彩衫,他不能連她要嫁為他人婦的此時還容許她不注視自己。
從來沒有過的強硬,失去了沉著風度,雖然溫柔但灼熱的眸光,如同一把野火燒向自己,華自芳的情熱是那麼的狂烈,非得掐指入手心才能回神的姚爾爾撇開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