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航看著海面,點了點頭。
他從小也是在船廠長大的,身為長房唯一的孩子和少當家,他能了解這種肩負使命的感覺。
也是因為如此,他才無法看著易家人危在旦夕,答應潛伏在澈港,乘機將消息泄漏給朝廷。
他對龍族有太多的愧欠,但龍海兒卻未如龍族之人仇視他,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總像是個謎。
「龍族的人恨我……」易航頓了頓,方又接道,「為何妳不恨?」
龍海兒向後一仰,長發被海風吹散,噙笑的眼蕩向易航。「我說過了,這些問題都不重要。」
「但是我想知道。」在好奇心和堅持雙重作用之下,易航低聲說道。
也許這些問題對她而言不重要,但他總有些不安心,因為自己的篤定而稍微降低的疑心,沒乖巧幾日便又張狂起來。
女神不屬于凡人,眼前女神因何留他?
龍海兒笑了笑,拉起易航的手指,見到幾道傷口,無奈地搖了搖頭,張開艷紅小口含住。
小舌在傷口間來回掃著,又刺又麻,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沖入腦部,易航的腦中一片空白,突然無法反應。「妳在做什麼……」
真有趣,易航結巴了!
他還是一樣單純,海翔號是她的地盤,他在做什麼,都逃不出她的法眼。
自顧自地拭去傷口細沙,吐出口中長指,龍海兒端詳了一會,確定傷口不礙事方才放下。
「你帶著鎖煉不方便,拿工具維修船的活兒,交代別人去做。」龍海兒輕輕說道。
聞言,易航倒清醒了些。細思了一陣,他笑開了臉,在暮星下閃耀。
「這是我的絕活,扔了這個,我啥也不會,既然有空,便走走看看。在海上難免遇風會浪,船體自然有些小問題,動動手是小事一樁。」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的到來是福不是禍,打從上一代最出色的船匠一家染病去世後,龍族的造船和維修老是半調子,這些船是海民的手腳,大伙敢怒不敢言,只能隱忍。」看著易航開懷,龍海兒亦笑。
丙然,這個男人一提到船便滿臉笑容,就像她到死都是一族首領一樣,他是為了造船而生的。
「這些船只的性能真的很優異,可見當初建造它們之人是怎樣的縝密周詳,只要別過上意外,倒是不怕事的。」易航輕吟。
男人簡單一語,倒讓女人的眸里意外一暗,隨即又閃亮起來。
「那麼,等到了新港,你可願意為我造船?為我量身打造戰艦?」龍海兒興奮地問。
沒想到龍海兒會開口要求,易航有些迷惘,但下一刻,他的表情閃閃發光,無比燦爛。
他原以為自己大概得為僕作奴地活下去,只要能踫到船,就算是粗活他也甘願,但她卻為他提供了一個新的夢想。
在他親自航行過後,他的腦中有無數的想法,能改良他過去的藍本。
難以壓抑的血脈被呼喚,他的熱情全都蘇醒,激動得全身顫抖,喜悅得捧住龍海兒的肩膀。
「我還能再造船嗎?能夠親手設計嗎?」雖然開心得連話也說不好,易航還是努力問著。
看著他童真的模樣,龍海兒又笑了。「這是當然!我要一批速度更快的船……」
龍海兒的話還沒完,便被易航緊緊抱住,鎖煉壓在肌膚上有些寒涼,但屬于他的溫度,卻讓她不能言語。
兩個時辰過後
已近亥時,但甲板上反常地燈火通明,眾人有條不紊忙碌著,
龍海兒站在船舵,一個高大的男人立待在她身後。
天頂有十來只海鷹盤旋互相傳訊,雲際電光閃耀,忽明忽暗之際,有片水幕自遠方接近,海浪大幅度擺動,龍海兒眺望著,趁著浪到高處之時,觀察一百五十艘船只的散開情況。
位在她身後的男人,又放了一回棕花鷹後,朝著身前主子拱手。
「海主子,所有的首舵都已經收到訊息,各按著指示往四面八方散開了,預料就算閃不過,也不至于太嚴重……就剩咱們了,再不走便要遇上,估計凶多吉少。」海翔號首舵岳權恭敬說道。
龍海兒笑著點了點頭。「沒想到向易航要新艦的話一語成讖……知道了,咱們往西南西,偏北二十度的方向,將全部的帆都升起來,全速前進。」
這個季節,在南方狀似平靜的大海上,最可怕的就是無法預計的台風來襲,天氣向來是海民最變化無常的敵人。
她這回領著太多船,在風雨交加造成控制失靈的情況下,要保持安全距離疏散,自然便是雷龍隊殿後了。
「沒想到剩下三天的船程,還讓咱們遇上這事。」岳權低聲說道。
「該來的躲不掉,在這個季節出航,本來就該有心理準備,大概是逃不過,吩咐下去,要大伙提著心,八成會和暴風雨正面沖突。」龍海兒冷靜說道。
岳權領命,朝一旁的人說了一聲,那人便舉起號角,又低又長又重又響的號聲立刻低嗚大響。
十來只船听令,全都揚帆,朝著同個方向加速前進,
見風雨慢慢接近,大雨如箭射在海面,和鼓聲一樣澎湃,氣勢磅礡,像只猙獰野獸步步近身。
龍海兒雖然小心慎重,但卻不害怕。
她眼角余光瞄到一個修長精壯的男子,正在甲板上扛著木板,帶著人走來走去。
原本排斥他的人們,因為服膺他的專業意見,暫時放下歧見,听著他發落,趁風勢雨勢加大前做最後的補強。
龍族人本來就極敬重才能,有能者便能服人,男男女女的表情從鄙夷到折服,易航四處游蕩了幾天,把船身可能出現的破綻記在腦中,而且出乎他們所想的周詳。
因為易航,也因為族人簡單的反應,龍海兒忍不住綻笑。
戰場上不是生就是死,在海上討生活,更是時時半只腳踏在鬼門關里,她本來就一點也不怕死,死亡只是和龍家的歷代祖先會合,去見她沒有半點印象的娘而已。
但現在有易航在船上,除了無懼,她更多了一種泰然,有他相陪,無論是天國地府都沒有差別。
爹說她有一種天生的王者光芒,能讓下屬激昂地追隨著她,即使是上刀山、下油鍋也無怨言。
她在易航身上,也體會到了這種感覺。源源不絕的力量從胸口冒出,她有了無比的勇氣。
侍奉的主子看著甲板某處,循著她的目光望去,岳權輕易鎖住某個揮汗努力的身影。
這男人看起來平凡,卻是個人物,雖然不會武功,卻用他的能力和好性情,一個個征服了他人。
「易航真是打不死、罵不退,連我都被他的單純和拚命付出而動容。」岳權坦白說道。
面對極信任的男人,龍海兒幽然一笑。
知情不報,她其實是共犯,反過來設計了易航。
「他就是這樣的男人,岳大哥,海兒和你情同兄妹,你是看著海兒長大的︰我想听听你說,我當初明知他在瀧港做朱棣的眼線,卻不拆穿,讓他今日受這麼大的屈辱……是不是做錯了?」龍海兒問道。
比黑熊還高大的岳權,緊繃的臉孔有些柔軟下來。「無論主子做了什麼事情,族人們都會無條件接受的。」
岳權這麼說,並不是代表龍族人愚忠,而是龍海兒向來看得見他們,看不見自己。
雖然不知她為何打易航來到瀧港便十分在意他的舉動,但他不相信她會無緣無故這麼做,就算是她任性好了,但為了龍族之人,她不知花了多少心血,當然應該被回報、被體諒。